丁秋云那么宠它,为了让自己好过点,自己也只能试着欣赏它。
经过长时间的自我催眠,谷心志勉强喜欢上了这头豹子。
至少它可以保护秋云,成为秋云的一面盾。
但自己不一样,自己是秋云的枪,独一无二的那一把。
众人都去睡了。
明哨设置在超市的正门口,树枝在下燃烧,哔啵有声,颜兰兰坐在火堆边拿粗枝把四周的石头压实、聚拢,随着她的动作,腕上的银铃发出细细的叮铃声。
谷心志轻声问丁秋云:“叫我上来,有事情?”
丁秋云特意点他的名,和他一起守暗哨,他猜想,丁秋云是有事想跟他说。
果不其然,拉着老板两只前爪玩儿对对碰的丁秋云背对着他,道:“嗯。是刚才谈起的国家级武器的事情。”
谷心志没再说话,表情不变,手指却有些紧张地揪紧了衣角。
他沉默地等待着丁秋云对他的诘责。
丁秋云的口吻依然是他听惯了的冷冷淡淡:“那个时候,我让你不要往下说了,是因为我知道你接下来会说什么。你就这么讨厌新人类?”
谷心志不能理解地皱起了眉:“新人类和我们不一样。他们是另一个物种。”
池小池直接反问:“如果有一天我也得了癌症呢。”
谷心志愣了几秒,继而深深拧起了眉,口吻也冷硬了起来:“你不会。”
“‘如果’。”
“没有这个如果。”
丁秋云对他固执的反驳充耳不闻,自顾自道:“那我也会变成新人类,成为你说的‘另一个物种’。”
谷心志既然不懂何谓共情,那为了方便他理解,就只能拿唯一能与他建立情感联系的丁秋云举例了。
果然,谷心志不再说话。
他在想变成新人类后的丁秋云会是什么样子,竟意外发现,只要那个人是丁秋云,就并没那么难以接受。
这个发现让谷心志略感诧异。
丁秋云似乎很能抓住他心防动摇的刹那:“到时候,你会因为我是新人类杀我?”
谷心志最听不得这句话:“不会!”
……一击即溃。
丁秋云又自如转换了语气,这回柔和了许多,但每个字都压迫感十足:“像我们这种旧人类,说不准哪一天就会变成新人类。你一炮下去,炸死的人里说不定有我一份。”
谷心志心都抽紧了。
“不过。”丁秋云说,“你那个提议不算太烂。”
丁秋云上辈子,除了碰上谷心志这个天坑级别的二五仔外,就亏在武器短缺、设备落后上。
池小池太知道他心里的缺憾,所以一直有心替他弥补。
池小池最初抢了军火库,在后来又陆陆续续进入不少军事驻地,拿走了许多武器,为他的镇打下了一道坚不可摧的火力环线。
但他并未满足。
不管是丁秋云和池小池,都太知道想要在末世生存,以消耗品换来的短暂安宁,绝不能称之为真正的安宁。
因此,池小池从很早以前就盯上了国家级别的武器库。
灾变发生时,在有关部门工作的人马上意识到情况不对,不约而同地从物理层面上摧毁了所有武器与网络的连接,包括内部军网。
这不得不说是明智之举。一毁之下,所有高精尖的武器都变成了停放库中静待锈蚀的铁疙瘩。
但它们毕竟是极其重要且珍贵的武器,是必须争取的。
大多数旧人类只顾着逃命与寻找维生的食水,还要提防进化后的动植物袭击,活下来已是勉强。新人类大多也有自己的家庭,一部分不愿再信任AI,选择出逃;另一部分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庭,选择为AI效力。
AI自然是想要抢夺这些武器,真正扼住人类命运的后颈皮的,却每每都被负责镇守武器库的人设法打退。
这些士兵一方面有责任在身,一方面又想守在武器旁边,也算有个踏踏实实的倚仗,自然是鞠躬尽瘁。
在还没遇见谷心志时,池小池就和这些镇守武器库的人有过接触。
他们全部是旧人类,需要维持最基本的生活,因此也有组织专门的物资搜集队,出外收集食物。
AI则想断去他们的物资来源,叫他们冻饿而死,不战而溃,因此,他们的物资车常成为AI麾下的新人类的主要攻击目标,每次出行都是一场实打实的硬仗。
有次,池小池带着几名身强力壮的队员,进行了近半月的长途跋涉,就是冲着距离他最近的某处军事总基地来的。
他蹲守在路旁,当了一回捕蝉螳螂后的黄雀,以逸待劳,帮士兵们击退了来袭的新人类,收缴了新人类的武器,并免费送了些物资给士兵们。
池小池如法炮制,做过起码三次类似的事情,理由全是“路过”,从新人类那里的收获也颇丰。
061曾取笑过他,说他光雪中送炭不算,还要从炭盆里摸走两块。
话是如此说,但雪中送炭永远比锦上添花来得令人印象深刻。
池小池敢打包票,经过这三次雪中送炭,自己已经在那处基地的指挥者心里挂上了号,印象也定然是正面的、值得信任的。
这么久过去,看守者内部也被饥饿、寒冷、战损与病亡消耗得差不多了,该要谋求和人合作这一条途径了。
而池小池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
小镇的建立和巩固委实耗费和占据了他太多心力,他也不想过早挑明自己的意图,因此一直隐而不发,没想到谷心志竟歪打正着,与他想到了一处去。
不过这也不奇怪。
丁秋云当初喜欢上谷心志,何尝不是因为一度与他心心相印,意向投契。
只是彼时的丁秋云太过轻信谷心志,没有发现他和谷心志之间如山海般不可弥合的观念裂隙罢了。
谷心志愣了很久,才明白眼前人的意思:“你……觉得我说得对?”
“前半段话还是人话。”丁秋云耸肩,“后半段,我用脚后跟想也知道你吐不出什么象牙来。”
谷心志抿着嘴笑了。
他身上有种极致命的清冷少年感,笑起来甚至带有一丝叫人怦然心动的纯真,只是丁秋云并未把目光放在他身上,从怀里取出小酒壶,旋开壶盖,喝了一口酒暖身。
丁秋云明明白白道:“我是有重要的人要保护,不能让他们暴露在危险下。可我清楚,能真正守护和平的东西,不是善良,不是人情,而是畏惧。所以我要武器,要压倒性的力量,什么都要。我们不主动屠杀,但我们一定要是最强的。”
谷心志定定注视着丁秋云,一字不言,目光里尽是痴恋。
尽管他不能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宏大的志向,但既然这是丁秋云的心愿,那就一定很重要。
他自然是主动请缨:“这件事交给我办,可以吗?”
丁秋云看了他一眼:“再说吧。我再想想。”
两人的气氛难得和谐,一个抽烟,一个喝酒,尽管仍然静默,但没有争执,没有对立,这让谷心志满心欢喜,偷偷看着丁秋云。
丁秋云似是察觉到目光的存在,歪头去看他,谷心志则极快调转开视线,有点紧张地抚着袖口的线,面不改色,心脏狂跳。
他想和谷心志说些什么,又怕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妥,破坏了这样好的气氛。
过了许久,他才鼓足勇气,道:“丁队,你睡吧。”
丁秋云深呼吸一口深夜的冰冷空气,口吻已恢复了不冷不淡的调侃腔调:“谷副队,我们是暗哨。哪有哨兵睡觉的道理。”
谷心志喜欢丁秋云这么叫他:“丁队——”
话音未落,原本一直安然盘踞在丁秋云脚下的黑豹陡然亮起了半眯着的灰蓝色眼睛,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径直从丁秋云身侧跑开,顺着楼梯跑下,几秒便不见了影子。
与此同时,061沉了声音,开口道:“小池,有情况。”
两年独立的战斗经验,原本就敏锐的谷心志的反应已和野兽无异,在老板发出预警时,他便立即翻身从隐蔽处露了头,只一眼看下去,脸色便遽然大变——
十数只荧绿色的移动光点沉默而快速地包围了篝火。
……鬣狗。
成群结队的鬣狗。
更要命的是,身为明哨的颜兰兰,大概是烤火烤得太暖和,外加惦记着还有两个可靠的暗哨能够依赖,竟然垂着头睡着了。
池小池同样看到了这一幕,精神瞬间紧绷,伸手摸枪的同时已计算了数种可能,电光火石之间,心更冷了几分。
那些鬣狗该是饿极了,不然不会选择有黑豹栖息的地方冒险猎食。
它们距离颜兰兰已经太近,自己如果开枪,难保跳弹不会伤到兰兰,更难保证它们会不会在枪声催逼下发动急速进攻,迅速咬断颜兰兰的喉管。
团队行动的鬣狗,其团结性决不可小觑。
更糟糕的是,这些鬣狗,勾起了脑中丁秋云极端恶劣的回忆。
……一只戴着银铃的血迹斑斑的手,从鬣狗的撕咬声中绝望伸出,像是要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没能抓住。
极度的紧张瞬间引发了严重的偏头痛,池小池咬牙强忍,把开了保险的枪口对准斜下方:“六老师,帮我瞄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