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也不能叫苏言笙开心。
对于自己突如其来的状态不好,苏言笙也是讶然,从前的那些事,对他的影响倒比他想象中更为深刻,哪怕面上说都过去了,阴影却还是在的,这也难怪连那几个小辈都不放心叫他来继续做任务。
毕竟有些事若是再发生一次,他却不保证真的就能靠着经验一笑而过,重蹈覆辙这四个字看着轻巧,有时候对一个人来说却说不准就是毁灭性打击。
“也不能再坏了”什么的,从来都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如今既然回神了,自然不是计较这些事情的时候,既然沈鹿鸣已经给他找好了台阶,他便顺口道:“你也记得好好练琴,她对你寄予厚望的。”
苏靖亭要回来看看,也不算什么小事,苏家苏言笙这一辈好几个孩子的音乐都是她启蒙的,后来她定居国外,剩下的才终于逃过一劫,可大一些的却忘不了苏靖亭的威名。沈鹿鸣听苏萚说起过当时小时候的事情,对苏靖亭的事迹略有耳闻,哪怕想象不出那个温和优雅的姑娘到底是怎么让一群孩子留下心理阴影的,却不妨碍他拿这话来打趣苏言笙。
而自打回了国,他的乐趣之一变成打趣苏言笙,原本年纪差别就不算大,气氛融洽,也没人会觉得奇怪,包括苏言笙自己,也不觉得他们之间真的就得师慈徒孝,如今的相处方式哪怕还是有些别扭,却也不可谓不舒适。
假以时日,若是能成为朋友,其实也不错。
苏靖亭的归期是半个月之后,到时家里肯定是要聚的,此外苏萚本来也提议了组织一个趴,叫年轻人之间闹一闹,却叫苏靖亭自己否决了,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还同小姑娘混一块儿,害臊不害臊”。
事实上,苏小姐大抵只是对作为此年龄的少数未成家的人而去被指指点点表示抗拒,都是阿姨辈的人了,她真没打算趁机跟小辈谈情说爱。
故而那顿家庭聚餐成了她唯一必须出席的活动,其实也算不上活动,至于见不见其他人,看苏小姐自个儿乐意。
至于家庭聚餐,沈鹿鸣作为苏言笙的学生和被苏靖亭颇为喜欢的小辈,自然是允许在场的,青年甚至还在苏老爷子那儿获得了下厨的准许,全权负责当天的晚餐,而为了这事,沈鹿鸣也是提前半个月开始琢磨,上心程度看得苏言笙都有点儿吃味。
可见沈鹿鸣果真是很喜欢苏靖亭的。
苏靖亭回国那一天,苏老爷子将沈鹿鸣留在家里,只叫了苏言笙和苏萚去接人。
从接机口看见迎面走来的人的时候,苏言笙其实还是有点儿震惊的。
他从苏芩二十岁的时候开始接手苏芩的人生轨迹,那会儿苏靖亭已经定居国外了,节假时候也因为工作无法归来,故而面对面还是头一回。并不能算是十分高挑的女子踩着细高跟,脊背笔直,身上白底旗袍水墨晕染开,叫人很难不想起多少故事里如诗如画的江南烟雨,只是苏靖亭的气质却不似江南烟雨那般温和。
长发挽起,耳垂上璀璨的石头点缀着,与头上珠光正好配成一套,一眼过去贵气逼人,却是人比行头贵气。
一时间苏言笙很难形容这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若要拿他所见识过最长时间的东西比拟,换上戎装,这可以是个叱咤风云的女将军,不管多重的担子都压不弯她脊梁,若是改做红妆,却也能是国色天香,华与媚入骨,说不准是母仪天下的正宫皇后,还是冠宠六宫的绝色妖妃,又或是二者原本便没有什么区别。
若是叫那个不靠谱的沈家姑娘在这儿,说不好真要惊叫出声。
人间的美,其实也压根就没有界限。
便在他发愣这会儿,苏萚已经朝对方扬了扬手:“姑姑!”
苏靖亭朝他一点头,不慌不忙走过来,身上依旧聚集了大量视线。她是习以为常,面不改色叫苏萚接过手中行李箱,声音恍若山间清泉,干干净净:“走吧。”
苏萚乐颠颠去取车了,剩下苏言笙跟苏靖亭在这儿站着,苏靖亭看了他一眼,表情没什么变化:“长大了。”
果真是每一个许久不见的长辈都爱说的话。
苏言笙只能微笑:“姑姑倒是没有多大变化,更漂亮了。”
他这是奉承,没有姑娘不喜欢被夸赞,苏靖亭脸色果然有了些许变化,笑容淡得仿佛不曾存在,紧接着,她道:“如果你不要那孩子,给我。”
苏言笙一愣,半晌后才反应过“那孩子”指的就是沈鹿鸣,他心里疑惑,可苏靖亭没有多解释的意思,已经大步往出口走了。
姑娘的背影也依旧是漂亮的,若说看正面不过是艳压,看背影却是冠绝——是一个,叫人只敢跟在后头而不敢有分毫逾越的姑娘啊。
苏靖亭这身气势,对上第一个世界里站于中山之巅的他,也未必就会输了呢。
第52章 小先生
苏老爷子对苏靖亭是真的疼爱,饭桌上有了苏靖亭,几乎也就没怎么看其他人,而苏靖亭在苏老爷子面前也是收敛了周身气势,看着不过是个爱撒娇的小女儿,自然,不过吃下第一口菜,吃了大半年沈鹿鸣手艺的苏靖亭就已经认出了沈鹿鸣的手笔,顺口又将沈鹿鸣夸了一边,叫其他苏家子孙满心羡慕嫉妒,又无话可说。
一顿饭吃完,苏老爷子将苏靖亭单独喊去了吃饭,其余人原地解散。
之后谁也没问苏靖亭打算什么时候离国,只由着这姑奶奶高兴,配合着被她点名去串门,姑奶奶对沈之如感兴趣,自然也点了苏萚带她去看。至于为什么是苏萚而不是沈鹿鸣,自然就是因为苏萚是苏家的交际花,沈鹿鸣如今跟沈家算是断了关系,没事总约见沈家人也是平白尴尬,倒是苏萚有着和沈之然一层关系,跟沈之如熟了不少。
见面那会儿沈之然也在,小狐狸跟不少人斗过法,其中不乏老油条,可苏靖亭这一身正气摆出来,便是他也要跪。后来沈之然也是心有余悸给苏言笙发消息吐槽过:你们家姑姑真是厉害。
当真见过面的人也没人会说苏靖亭不厉害,甚至于换做苏萚父亲那一辈与她相熟的人便更是知晓,苏靖亭是最像苏老爷子的人。这会儿苏言笙也明白苏靖亭为什么要孤生一个姑娘在国外了,这设定过于强悍,要是留在苏家,也就没苏芩什么事了。
毕竟也是作为苏家小辈心理阴影的女人啊,说实在苏言笙也有点想不明白世界规则之下为什么要突然出现这么个人物,按照原剧情里连名字都没有的状况,这也不该是负责这个小世界文案的人安排的。
存在即合理,既然苏靖亭这会儿回国,那定然有她回国的道理,说不准就是跟任务未完成的状况有关。
这头苏言笙还在无意识中琢磨这任务未完成的缘故与苏靖亭身上能下手的地方,那头沈鹿鸣已经找过来了:“先生。”
时隔一个多月,苏言笙终于再次想起了与沈鹿鸣合奏的约定,正巧这会儿心烦意乱,再想下去也未必能出个所以然,沈鹿鸣找他合奏,苏言笙便干脆同意了,带着自己的琴与他进了琴房。
琴谱是沈鹿鸣准备的,看状况应该也不是短期内做出来的。
苏言笙粗略翻了一遍,压下心中那点儿不对头的感觉,朝沈鹿鸣点了点头。
手抬起,分别落在C4与C5上,故事由钢琴的吟唱打开,旋律相似却又不尽相同的,恍若阶梯排列,引着人缓缓走进,去看那背后的故事。
也不过是最初四个小节,琴键并未遭到并未重击,也不过是多出一个音的嗡鸣,却叫苏言笙一颗心猛然沉下。
他看着沈鹿鸣,沈鹿鸣却是全神贯注地看着黑白交错的琴键,骨节分明的漂亮双手跳跃着,跑动着,全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愿。
旋律终于出来,落在高音部,单音之后是八度,双手起落愈发张扬,琴声砸落,恍若叩问——却没了曾经的声嘶力竭。
当初在暴风雨中呐喊着的少年如今依旧站在深渊之中,周遭幽暗,他却平静。
没了从前的落魄惶然,没了之前的歇斯底里,少年如竹子一般拔节生长,用不了多长时间,便该成为一个挺拔的、有担当的沉稳青年。青年不会大喊大叫了,他只是站在那里,问上一句:为什么。
过往种种如尘烟散去,今朝便是将来。
这个将来里不包括的,大抵不只是沈家。
可苏言笙不明白为什么会得到那样一个答案。
琴声戛然而止,沈鹿鸣终于看他了,那双眼里,只有坦然。
他不再是孩子了,做出的决定,也从来都不是因为冲动。
良久,沈鹿鸣嘴角微微挑起,声音里是并不大真诚的疑惑:“先生怎么不加入?”
仿佛他确实不知晓怎么回事一般。
如果说确实是二十岁出头,苏言笙可能会炸,可能会情绪失控,但他不是,事实上他甚至都不是沈鹿鸣的一辈人的,故而表面平静得以维持,无声对峙之后,苏言笙还能笑着问出要问的话:“为什么?”
沈鹿鸣笑了笑,声音里带着无奈:“因为先生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