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奚微讶。
他当然知晓,只是惊讶于秦恪超前之思,似乎两人之间并无时空隔阂,思维碰撞之火花,更加令人心动。
“我不知今后如何,但我知,”容奚不禁响亮亲他一记,眉目俱生惊喜,“你甚好。”
人美心亦美。
人生难得知己,如今知己、爱人俱得,容奚颇觉欣慰。
他到底比旁人幸运。
容大郎甜言蜜语愈发娴熟,举止也越发大胆,秦恪虽受用,却常常把持不住。
他忽起身,撇脸不看容奚,道:“卧房已备好,数日奔波劳累,你先去歇息。”
不等容奚应声,他兀自打开房门,唤来赵伯吩咐道:“引容郎君去卧房歇息,切莫怠慢。”
赵伯恭敬听从吩咐。
容奚见状,只好随赵伯同行至卧房。
“小郎君若有需要,尽管吩咐老仆。”赵伯乐呵呵道。
容奚乖巧颔首,“多谢赵伯。”
他生得灵秀,面相温软,颇得老人家喜爱。赵伯见他谈吐不俗,温和守礼,恭谨之余,竟生出几分怜爱之意。
“老仆可不敢当,小郎君早些歇息。”
言罢,他躬身退离。
容奚离后,秦恪于书房孤坐,面容隐于背光处,看不真切。
须臾,赵伯前来复命。
“郡王,小郎君已歇下。”
秦恪颔首,忽道:“陈川谷在何处?让他来见我。”
赵伯领命退下,顷刻,陈川谷兴奋而至。
“秦肆之,你回来也不提前告诉我!”
他大喇喇坐下,问:“你寻我何事?”
秦恪面色冷淡,道:“先前让你调查医者一事,如何了?”
“我找到那人,用了些法子,迫使那人道出实情,”陈川谷沉叹一声,“大郎着实可怜,他那继母买通医者,故意开出大补药方,致大郎愈发身虚体胖。”
秦恪眸光倏然冷厉,半晌方问:“除此以外?”
“你也知,深宅里龌龊之事甚多,”陈川谷摇首叹道,“她表面宠溺,背地诋毁,后使计令容维敬发怒,遣大郎至临溪祖宅。其中细微之处,唯大郎这亲历之人知晓。”
面上仁善,心中藏私,容大郎十数年来,不知是如何忍受下来的。
“无事了,你回屋罢。”
秦恪嘱咐一声,起身离开书房。
他轻步至容奚卧房前,见屋内烛火已熄灭,于院中驻足良久,方离。
翌日,容奚神清气爽,起身后见秦恪已晨练完毕。
“离太后寿辰尚有两日,”秦恪牵他至膳堂,“你有无想做之事?”
容奚颔首,“你可记得上元节那日烟花?”
“记得,”秦恪疑惑问,“你欲造烟花祝寿?寿礼不是已经备好?”
容奚笑,“礼多人不怨嘛。”
是时,陈川谷慵懒行至,困眸见容奚,顿瞪如铜铃,惊喜道:“大郎,你竟一同回京了!”
秦肆之又不告诉他!
“陈兄,多日不见,奚甚是想念。”容奚微微笑道。
秦恪低眉轻咳一声。
陈川谷却只闻容奚之言,立刻眉开眼笑,上前几步,执容奚手腕,赞道:“数月不见,大郎风姿越发不俗,若叫盛京众娘子瞧见,定……”
“陈川谷。”秦恪抬眸看他一眼,语气相当不善。
容奚笑出声来,回道:“幸得陈兄妙手相助,若无陈兄,我如今依旧胖硕如猪。”
他自嘲之言,入秦恪耳中,令他极为揪心。
“容大郎,莫要妄自菲薄,你即便胖硕,亦远超旁人。”
他话语掷地有声,神情极为郑重,容奚与他对望几息,后温软笑答:“多谢肆之兄。”
去年雨夜,在容宅初见时,容奚颇为胖硕,但秦恪并未流露出任何鄙夷之态。
他素来不看重样貌。
陈川谷见赵伯捧盘而来,遂哈哈一笑道:“先用早膳,大郎离京日久,待膳后,不妨一同去往坊市?”
“我与大郎有要事,你自己去罢。”秦恪面无表情回绝。
陈川谷翻白眼,暗骂秦某人不解风情。
膳后,秦恪命人购置硝石、硫磺、木炭等物,均为齑粉状,置于院内。
陈川谷尚未听闻烟花此物,误以为容奚要制火弹,不由惊奇问道:“大郎,火弹乃军器,如今不可私造罢?”
“非是火弹,”容奚笑答,“你届时便知。”
秦恪于旁默默协助。
如今手法熟练,烟花很快造好,见日头正盛,容奚笑问:“肆之兄,不如同往坊市?”
“我也去!”陈川谷忙道。
索性无事,三人便步行往坊市而去。
于容奚而言,他是初次来盛京,但有原身记忆相助,他约莫知晓方位,才未在两人面前暴.露。
比起濛山,盛京坊市更为繁华,且布局齐整,管控严格。
商铺摊贩等多集聚西市。
三人至西市,只见人潮如织,街道两旁商铺林立,摊贩拥挤,呼喊吆喝之声传遍街头巷尾。
“大郎,你瞧那豆腐坊!”陈川谷抬手一指。
容奚循着方向瞧去,见豆腐坊铺面不小,人头攒动,生意相当兴隆。
百姓如此喜爱,容奚颇为欣慰。
秦恪见他高兴,心中亦如蜜糖浇灌般,唇角不禁轻扬。
三人相貌风度俱不俗,不少娘子俱掀起帷幕偷看,更有胆大者,将手中精致丝帕扔向秦恪。
其实,秦恪也是初次闲逛西市,若非容奚相邀,他断不会来此。
丝帕尚未触及他身,他便利落避开,任由丝帕落地,遭人踩踏。
陈川谷见之,颇为同情那位小娘子。
几人穿过人流,至坊市安静处稍作休息。
此处地段不佳,人流极少,店铺皆清冷无客,掌柜俱愁眉苦脸,彷徨度日。
容奚抬首望去,见匾额斑驳,门扉处久经风雨摧残,未曾换新,心中蓦然一动,不由抬步进入。
秦恪、陈川谷自然跟随。
掌柜见三人身具贵气,忙强打精神,笑道:“三位郎君尽管瞧,价钱都好说。”
店中俱为杂货,日常用品皆可得见。
容奚转溜一圈,忽问:“掌柜贵姓?”
“免贵姓杜,小郎君有何吩咐?”杜掌柜笑眯眯问。
他见容奚面善,无端生出几分好感,遂笑容极慈祥。
“此店为杜掌柜所有?”
杜掌柜连忙摇首,“小人只是替主家看守铺子而已。”
容奚展颜笑问:“敢问您主家是?”
杜掌柜略犹疑后,叹道:“主家姓章。”
“章?”容奚环视铺内各物,继续问,“不知此铺面月入利钱几何?”
若是旁人,闻言定会恼怒,哪有这般直白问人利钱的?怕不是为了砸场子罢?
可杜掌柜见容奚神情,并无找茬之意,遂问:“不知小郎君尊姓大名?”
容奚眉目弯弯,笑意弥漫眼角,温声道:“免贵姓容,族中行一,母姓章。”
姓容,母姓章,族中行一。
杜掌柜脑中顿如轰雷炸响,他怔怔瞅着容奚半晌,终明白为何方才会觉面善。
“恕小人眼拙,未认出大郎君!”
他诚恳躬身行礼,简直热泪盈眶。
容奚将他扶起,温声道:“杜翁不必见外。我心有困惑,想向您请教。”
杜掌柜哪敢怠慢,忙道:“郎君若不嫌弃,不妨随小人去后头饮些茶水,二位贵客也请赏脸。”
得容奚同意,他迅速关门歇业,引三人至后屋,一一奉茶。
“杜翁不妨一同入席?”容奚诚挚邀请。
杜掌柜应声跪坐,忍不住问:“郎君应在临溪祖宅罢?”
“此次入京有要事,”容奚笑问,“我方才穿行坊市,见章氏数间铺面,皆以新人换旧人,这是何故?”
秦恪与陈川谷心中忽震,原来容大郎游逛坊市,并非无的放矢,而是心有成算。
章氏为商贾,在时人看来,与尚书结亲,实在是高攀。可当初若无章氏钱帛打点,容维敬晋升之路并不会这般顺利。
容奚生母为独生女,章氏名下铺面皆为其陪嫁。
依大魏律法,女子陪嫁之物,为己所有,夫家不得擅动。女子去世,若有子女,陪嫁皆由子女继承;若无,则返还母家。
容奚为容章氏独子,其外祖父母皆已去世,如今数个门铺,应皆为容奚私人财产,旁人不得干涉妄动半分。
杜掌柜闻言,沉叹一声道:“郎君,您昔日年纪小,不通俗务,夫人陪嫁铺面皆入继夫人之手,换人在所难免。”
“欺人太甚!”陈川谷愠怒道。
秦恪神色虽淡,目光却凌厉。
本为大郎之物,如今却落入他人之手。当初大郎至临溪,身无分文,不得不辛苦造器赚取钱帛养家,容府之人却私自动用大郎财产奢靡度日!
怒意汹涌而来,掌中杯盏刹那间被捏碎。
“我瞧瞧!”容奚吓一跳,忙翻开他手掌,见并无伤口,心中稍定。
见他受惊吓,秦恪目露歉意,暗自懊恼。
“为何您这铺子……”容奚好奇问。
杜掌柜既无奈又庆幸,“生意惨淡,入不敷出,她瞧不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