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和背地里,直赞其性情稳重,能成大事。殊不知,容奚不过喜宅而已。
约莫大半时辰,牛车穿过平坦官道,至濛山县城。
濛山清贫,城墙用黄土夯实,不算稳固,却也可经风雨摧残。
城门守兵勘合公验后,遂放行。
比之临溪镇,濛山县城热闹许多。摊贩叫卖,挑郎豪吆,街市人来人往。
“容郎君,过前头巷口,转过弯就是冯氏木匠铺。”健仆边说边吆喝壮牛前行。
“劳烦了。”容奚掀帘,见街上喧闹,颇有意趣。
刘子实觉车内憋闷,故早已与健仆并肩坐于帘前,好奇观望。
“郎君,那有耍猴戏,真好玩!”
车已过百米远,刘小少年方恋恋不舍,回转脑袋。
至冯氏木匠铺,车停稳,容奚缓下,抬首见店铺冷清,也不以为意,径直入内。
堂内一少年郎正俯首剔木,指尖木屑纷飞,眨眼间,便翻出一朵梅花雕品。
胡氏健仆见其不理,正欲上前问询,却被容奚制止,直到少年郎完工,他才出声。
“某欲订制木具,不知如何定约?”
少年郎吹一口雕品,抬首与他对视,敷衍问道:“要订什么?”
容奚示意刘子实。
刘子实从怀中掏出几份图纸,递至少年面前,“你瞧瞧。”
少年郎有些惊讶,他很少见自带图纸的客人。寻常人来订做器具,口述为多。
他展开泛黄纸张,见纸上竟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新奇之物,一时产生兴趣,平淡容色似添上墨彩,瞬间灵活生动起来。
“贵客稍待,我去去就来。”
他言毕,捧纸入后堂,将图纸置一雕木中年男子眼前。
“阿耶!您看!”
男子神色一顿,静默片刻,忽起身道:“我去前厅会会。”
少年郎随他一同,回前堂来。
男人展纸笑问:“不知这些图纸,是何人所绘?”
冯氏素以新奇闻名,未料纸上之物,他们竟从未见识过。他见猎心喜,便有此冒昧一问。
“是某所绘。”容奚神色平静,“冯工若愿定约,不妨摆纸研墨?”
“小郎君大才。”冯山笑得极为热情,吩咐少年郎,“速去取纸笔来。”
纸笔至,契约既成。
“我欲挑选木材,冯工可愿引路?”容奚签字问道。
冯山自然没有不应之理。
令胡氏健仆与刘子实在外等候,容奚与冯山入后院选木。
院中不过样品,容奚随意一扫,便已选定。见冯山满口答应,正欲送他离开,遂从怀中取出环形玉佩,阳光下,光芒润泽。
“冯工可识此物?”
冯山见之,瞬间瞪大双眸,面露震惊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
大郎是个宅男(*^▽^*)
第12章
冯山双手颤抖,眼眶湿润。
待其情绪平稳,容奚方收回玉佩,等他回答。
“小郎君从何得来此物?”男人一改方才憨厚质朴,浑身气势迸发。
容奚目光微凝,果然同陈氏主仆那般,身具行伍之风。
“一友所赠,”容奚语调舒缓,神色平静,“赠玉之时,友引我至冯工之所。”
冯山见玉已信大半,不禁叹息一声:“寻我何事?”
“我那小仆,曾得其武艺指点,只因他要事缠身,无暇教授,便以此玉作为信物,着我来寻冯工。”
冯山闻言,沉吟半刻,道:“既是他要求,我自当尽力。”
见他轻易答应,容奚不由露出灿笑,躬身一拜,“多谢冯工!”
二人回至前堂,冯山仔细打量刘子实。
见其目光纯稚,面容清秀,高大壮实,心中有些满意,便颔首道:“练武辛苦,唯坚持可成。你若不能承受,便罢。”
得容奚眼色,刘子实顿时跪地行拜,朗声道:“徒儿拜见师父!”
自此,刘小少年开启地狱模式。
上午认字读书,下午至冯氏习武。因冯山吩咐,他不得不每日奔跑来回。
刘和虽心疼,但见其精神奕奕,气质大变,心中亦欣慰至极。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于冯氏木匠铺拜师之后,容奚应邀,乘车至胡宅。
胡、姜二人于宅门相迎,至正堂后,仆从捧盘奉茶,容奚入座,听胡玉林笑道:“家父早就欲与大郎相识,得知大郎今日至城中,定要我邀你前来做客。只是家父临时俗事缠身,大郎烦请稍待。”
容奚似受宠若惊,道:“令尊盛情,奚受之有愧。”
三人于堂中闲聊,却不知冯氏父子闭门,正于院中研究图纸。
“阿耶,您观此名,可知他是谁?”冯氏少年以手指契约上的签名。
冯山目现茫然,“何人?”
思及阿耶不喜听小道传言,少年只好解释:“容奚,乃盛京吏部尚书嫡长子,因犯错触怒尚书,被遣至临溪。”
他将传言尽数告知冯山。
“同名同姓之人,不在少数。”冯山丝毫不在意流言。
“阿耶,儿不知您为何突然收那小仆为徒,”冯小少年一脸纠结,“我日后习武有伴也挺好。但您瞧这图纸,儿总觉与灵牌相似。”
冯山方才翻阅图绘之时,已有此等怀疑。然因其余图纸皆为新奇未见之物,故他未能确信,最后一张图纸,是否为灵牌。
灵牌乃祖宗牌位,常供奉于家中祠堂。
“不论是何物,雇主定制,我们自当依约行事。”冯山粗粝之手拂过图纸,露出笑容。
胡宅。
胡运下车后,急步至正堂,见容奚,立刻朗笑开口道:“劳小郎君久等,老夫在此赔个不是。”
“胡公言重,”容奚躬身长揖,“奚本该早些拜访。”
几人重新落座。
胡运近观容奚,只觉他虽如传言胖硕,然气度悠然,风采翩翩,可谓如玉君子,与传言大相径庭。
确如玉林所言,是位佳郎。
胡运从商多年,经验比之胡玉林,丰富甚多。他与三人谈论早年创业之事,引容奚、姜卫平连连惊叹。
胡玉林扶额无奈,他从小到大,已不知听了多少遍,阿耶这爱吹嘘的毛病,还是未能更改。
他与阿娘耳朵早已生茧。
午时刚过,胡运因急事离宅。
容奚问及城中药铺,胡、姜二人担忧不已,忙问:“大郎可是身体不妥?”
他摇首笑道:“是我体弱,得医者良方,欲购药材,回去煎熬服用。”
“大郎不必亲去,若有药方,我遣仆去药铺采买便可。”胡玉林热心提议道。
容奚笑言:“倒也不必,我未曾见识城中热闹,欲往观之。”
他如此说,胡玉林和姜卫平自当陪同。
三人同游街市,刘子实坠在身后,与胡氏健仆并肩。
容奚早已记清陈川谷所赠药方,至药铺,告知药铺掌柜,顺利取药。
药包被刘小少年捧着,几人继续闲逛,途径衣帽肆,容奚对刘子实道:“替你做几套衣裳鞋袜。”
思及少年日后习武奔波,衣鞋不经穿,容奚便想多买几套,以备不时之需。
“郎君不必破费,仆衣裳足够。”他身上这套,不过才穿半月,依旧如新,真的无需再买。
胡玉林哈哈笑道:“子实有福,大郎实在仁善。”
胡氏健仆望刘子实,俱心生艳羡。
衣帽肆掌柜,自然识得胡玉林,对姜卫平亦算熟识,咧嘴笑开,亲自相迎。
“胡郎君、姜郎君。”见到容奚,微愣一下,得胡玉林介绍,方笑道,“容郎君。”
容奚颔首回应,将刘子实推至前面,道:“依他尺寸,订制五套。”
五套!
刘子实闻言,简直目瞪口呆,本欲拒绝,但见容奚面容坚定,不可违背,遂闭口不言。
只在店仆替他丈量身形时,偷偷抹泪。
正在此时,一人从外至内,年约而立,身量中等,面容憔悴,眼圈如墨。他身着陈旧衣裳,携一布裹,至掌柜面前。
“掌柜,店中可收陈衣?”
掌柜乜他一眼,看其眼熟,一时却未认出,遂答:“要看是何种陈衣。”
男子打开包裹,现其中绢衣绸缎,神情忐忑。
掌柜以手触之,察其布料上乘,且尚存九成新,开口道:“可收,然比之此前,价低五成有余。”
“能否增价?”男子抱紧衣物,艰难讨还。
掌柜故作敷衍,“至多五成。”
男子显然有些失望,正踌躇不知所措,却听身边一人开口:“我欲以原价购之。”
不仅男子惊讶不已,就连掌柜都以莫名目光,投向胡玉林。
姜卫平不知好友何意,疑惑望之。
卖衣男子忙行礼道:“原是胡郎君,在下有礼。”
“段掌柜不必多礼,”胡玉林狭目弯起,笑容真诚,“玄石乃锦食轩常客,虽未与段兄见过几回,然于珍馐中神交已久。”
段长锦感动异常,眼红回道:“有郎君此言,我当无憾。”
刘子实量身完毕,容奚与衣肆掌柜定约后,几人同离此处,留衣肆掌柜后悔不迭,早知胡郎君横插一脚,他便不会低价赶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