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随从威逼利诱的声音虽小,周围的围观群众听不到,跟那少年站在一起的几个被揪出来的,所谓跟晏无咎有过节的受害者家属,却听得一清二楚。
有人冷笑一声站出来,先理了理衣襟头冠,这才朗声说道:“在下确实看他晏公子不顺眼,也与他确有这位官爷所说的龃龉冲突。不过这冤情却不是这么说的,你们冉家虽为官,但受害的女眷之死,怀疑晏公子是凶手。那便需要避嫌,免得别人说你们是栽赃报复,处事不公。”
这位才是真正言辞犀利的读书人,冉珩的随从无法了,不由看向人群里自家的公子。
冉珩眼神复杂地看着坐在那里,一派嚣张跋扈百无聊赖的晏清都。一时恨他目中无人,轻佻放荡。一时又不断想起,方才那人侧首看他时候,眉目清狂无辜。
这般风姿矜贵雍容,何以如此乖张傲慢?
想着那人眼底的心灰意懒和似笑非笑的冷淡,不由觉得,他是不是被世人所误,才这般厌弃度日?
或许其中,真的有什么误会……
陷入脑补中的冉珩,本就不甚坚定的恨意隐隐分崩离析,面上却还是保持着原本的表象。毕竟,他方才还跟那个人说,他与晏清都有大仇。
这样想着,他出声接了话:“那依这位公子所言,该如何是好?”
说话的时候,冉珩下意识看了眼晏清都,却不见那人看来的目光,不由略感失望。
人群里,方才说话的书生也冷冷看了眼晏清都,目光一触即走,他朗声对冉珩说道:“听闻六扇门的人也正在清苑县内,他们本就是查案高手,又与你们两家并无利益相关,既然要说道此事,对他们说最合适。”
“好。那就这么办。”冉珩也走进来被人群包围的事件中心。
书生狐疑看他:“你是六扇门的?”
冉珩负手而立,看着晏清都:“在下冉珩,正是这件命案的苦主。我说这么办,何人有异议?”
“原来你才是冉公子,既然你同意,自然无人反对。”
冉珩只看着晏清都,目光分毫不移:“你说了不算。请问晏公子,可有异议?”
晏无咎微微歪着头,只眸光略略流转去看他,可有无可点点头,像是与他无关一般。
这时,那位书生却扬声道:“不行。这事晏公子不能在场。否则我什么都不会说。”
晏无咎无辜地看着,那位被冉家人当做受害者家属的书生,但他后知后觉想起来,那位好像是受害者本人。
他缓缓眨了一下眼,对那一脸不待见他的书生说:“我也没说我要听啊。”
于是,酒楼上隔岸观火的六扇门的两位便也下来了。
顾月息是六扇门里名气最大,名声也最好的一个神捕。
毕竟他生得清俊出众,又师承前太子太傅。被太傅收为义子,虽是孤儿也算得上出身名门,何况他素来比绝大多数真正的世家公子,更芝兰玉树,孤洁清贵。
因此顾月息虽为捕头,在很多人眼里却和别的捕头不一样,更像是执笔的君子书生,而不是四肢发达手染鲜血的江湖人。
文人提起六扇门诸人,便也更推崇他一些。
眼见了顾月息出来,那些受害者便都很配合地跟着他离开,只是走前都下意识看了眼晏无咎。
除了那个书生。
“喂。”晏无咎矜傲地抬抬下巴,“我说过了,那次是认错人,你气性未免也太大了。这回可记得了,别乱说话。”
他话说的没头没尾,那书生脚步却停了一停,然后头也不回冷哼一声。
顾月息站在旁边,面容冷清平静,淡然说道:“不得事先串供,不得威胁证人。”
晏无咎撑着头,歪了歪看他,虽面无表情,眼神却无凌厉,反而还笑了一下:“否则如何?”
顾月息回眸正好看见那一闪而过的笑颜,他抿了抿唇,冷冷地说:“不得影响询证过程,否则以妨碍公务罪拘役。”
晏无咎:“……?”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啾啾:影响询证过程?我干什么了?
顾月息:贿赂公职人员。
啾啾:我什么时候贿赂你了?
顾月息:刚刚。对我笑。
*
民风淳朴清苑县。
居民甲: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来来来吃瓜了。
居民乙:晏公子不会真这么想不开,去当采花贼。
路人:为什么他当采花贼就是想不开?
群众:因为排队等着采他,啊不,是被他采的受害者,会人头打成狗头。
第26章
顾月息对他的态度这般冷淡无情, 晏无咎倒也不意外。打从第一次见面, 顾月息的眉宇之间便毫不掩饰对他的冷待排斥之意。
行事端方清正的君子,与放荡清狂的小人, 本就不是一路人, 互相看不顺眼也正常。
顾月息说完,同样冷情冷性对冉珩说道:“此案既归六扇门, 嫌犯在下便带走了。还请冉公子知道,案件侦查阶段, 随意操纵舆论干扰案情, 同样以妨碍公务罪论处。”
闻言,冉珩眸光微微一眯, 冷声说道:“顾月息, 好大的官威。”
顾月息不为所动:“若是冉公子对于六扇门的处事有异议, 可以请令尊陈奏御前。”
冉珩与顾月息旧时同窗求学之时, 便时有瑜亮之争,素来与他不对付。
并非是冉珩心胸狭窄不能容人, 只是作为真正的世家子弟, 与顾月息这种后来居上者本就不是一路人。两个人的心性手段也不尽相同,又一山不容二虎,如此罢了。
就像六扇门与六部衙门之间微妙的关系一样。
两个人针尖对芒刺的时候, 晏无咎摇着扇子站起来, 冷着百无聊赖的脸,整个人都不怎么高兴。
金色灿然的阳光从侧脸倾下,凌厉矜傲的眉目在鼻梁和眼窝投下淡淡阴翳, 显得那张脸的线条越发完美。一半绚烂无辜,一半阴郁晦暗。
晏无咎拿扇子遮了遮开始刺眼发热的光,对一旁的诸葛霄抬抬下巴,面无表情地说:“热死了,要不让他们继续打情骂俏,我先跟你走?”
针锋相对的两人顿时侧首看向他,一时微僵。
诸葛霄面上一派温润儒雅,闻言只是好脾气地笑笑:“那无咎就跟我走。”
他转而看向一言不发的晏县令,诚恳和煦地说:“依冉公子所言,晏大人需得避嫌,令公子便由六扇门两位大人暂且带回去,等查清缘由后,定会还诸位一个公道。”
晏无咎淡淡嗤笑一声,垂眸无趣地说:“你废话怎么这么多?热死了。你不走我走。”
话毕,他率先走在前面,摇着扇子扬长而去。
诸葛霄看了眼顾月息,又与冉珩微微点头示意,快步跟上晏无咎。
于是,只见嚣张跋扈的嫌犯带着一群看管他的捕快,目不斜视穿过长街而去。
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走在最前面那个人,才是抓人的捕快。
最终,被冉家抓出来的几个受害者家属,作为证人,与晏无咎一前一后被带回六扇门的住所。
当晏无咎坐在暂且关押他的房间内,吃着诸葛霄买给他的冰碗,看着诸葛霄带给他的话本时,他不知道,相隔一院之地,那些受害苦主正一个一个走进去录着口供。
记录这些不利于晏无咎口供的人,还是诸葛霄。
现场还坐着两个人,正是顾月息和从外面回来的风剑破。
风剑破没有跟着他们去围观晏县令和冉珩的对峙,因为诸葛霄说另有重任给他。
诸葛霄让风剑破做的事就是,趁着局势混乱,去探一探晏府。看看晏无咎出事的时候,那个和尚是什么反应。
“如果正面交手了,你记得确定身份后立刻就走,不要恋战。现在还不是时候。”
然而,风剑破却无功而返。
“找遍了,晏府没有这个人。只看到一间供给僧人住的客房。里面很简单,什么特别的东西也没有,跟没住过人一样。”
诸葛霄意外,但也并不失望:“无妨,晏清都现在在我们这里,事情若是真与他有关,那个和尚迟早会有行动的。此事先放放,冉珩扯了一堆跟晏清都有过节的苦主出来,看来即便是弄不死晏清都也想扒他一层皮。我们正准备录口供,要一起来听听看吗?”
风剑破闻言冷笑一声,略略嘲讽:“那小霸王这回是遇见真霸王了。也好,他是该受些教训。”
每个第一次见晏无咎的人都会觉得,这不知天高地厚嚣张跋扈的小坏蛋,该受些教训。
顾月息眉宇微凝,兴致不是很高,闭了闭眼再睁开,眸光清明冷静:“女子的名节何其重要,他这般肆意妄为,也不知道害了多少人。”
来清苑县这三天,已经稍稍调查过一些的诸葛霄若有所思,唇边沁着一点奇怪的笑意。
“那就,一起来听听看。”
于是,就听到了这么一场对话。
顾月息:“据知情人检举揭发,晏清都欺男霸女,曾两次三番调戏于令妹,致使令妹不得不被迫远嫁。家中亦不堪其扰,可有其事?”
“怎么没有?都是这个晏清都,没事对着那个死丫头笑什么?那丫头本就凶悍,好容易嫁出去了,孩子都两个了。人家叫她一句小姑娘,她就真当自己年方二八,回一趟娘家就要怨一回我们把她嫁早了,要不然她就能成县令的儿媳妇了。亏得她相公是个好脾气不计较她发癫。烦都烦死我了,大人你说,是不是这晏清都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