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县令倒是生了好大的气,去年还特意下令整顿书市。
但是因为儿子喜欢,介于某些不能直说的原因,最终心疼儿子的他也只是咬牙卡了卡尺度,对那些艳而不俗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暂且放过了。
于是,晏无咎风流放荡的形象,不但在清苑县人人皆知,更是随着话本子出了省,连京城都有一二传闻。不少人听说过那位,但凡风月之地出名的美人们,都但求与他一睡的晏郎。
晏夫人知道了,私下也只是叹了几回气,偷偷抹了抹眼泪,却也没有说过一句。
尽管香艳的话本子一本接一本的出,搭戏的美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但是,即今为止还没有一位美人能成功睡到晏公子。
坊间那些纨绔公子甚至针对此事私下打了赌,正好撞上晏县令无处安放的怒气,借着肃清非法赌场,将这帮带着他儿子不学好的狐朋狗友一锅端。
这些纨绔子弟,便被迫在县衙内享受了几天集体圣贤之道的教导。
那些公子哥也很莫名其妙,也很委屈了,晏县令不舍得教训自己儿子,拿他们这些围观群众撒什么气啊。
就在这些人举着圣贤书垂头丧气诵读的时候,事件中心的晏无咎正大爷似得躺在椅子上,两条修长笔直的腿搁在另一张椅子上。一边张口吃小厮剥的龙眼荔枝,一边心灰意懒似得,无趣遗憾地看着他们。
那双好看的瑞风眼,茶褐色的瞳色很浅也很水亮,濛濛如烟雨桃花,睫毛又密又长,眼角略尖微微上扬。冷面不笑亦或是似笑非笑看着人时,便有一股不经心的嚣张跋扈。
此刻爱莫能助的同情惋惜神情,放在这张脸上就是明晃晃的轻佻嘲讽、幸灾乐祸。
俊美归俊美,好看是好看,就是总叫人忍不住牙根痒痒,心口窝着一股子无名火,恨不得打他一顿,咬上几口才好。
但倘若真得了机会,看着那张无辜又清狂的脸,却又必定是下不了手的。
无他,毕竟是这般玉脂琼雪,金尊玉贵里娇生惯养出来的,就算明知只是金玉其外,徒劳一副欺世盗名的好皮囊。这若这皮囊太过好看了,无论男女便都是受用的。
又不是变态,哪里又能狠心损伤他一指头?
只好摸着鼻子忍了这人渣。
大不了私下再掏些钱叫人定制几个话本子,在里面好生为难他一下。
只是,可不能被他知道了。
毕竟,他们虽不忍心动晏无咎,晏无咎却是个狠的,睚眦必报算什么,他是笑里藏刀,心眼只有针尖大,最记仇不过。
曾经有人酒后玩笑叫执笔者在话本里虚添一笔,把晏无咎写得颇有些雌雄莫辩的媚态。
当时晏无咎只是合上本子冷笑了一声,把那人的名字不甚经心念了一遍。
不久那人的把柄便被送到对头手边,被狠狠扒了一层皮不止,潦倒不顺了好一阵子。
最后还是有人私下点醒,参与制作那本子的所有人,从上到下无一例外都倒了霉,那人才恍然惊觉,出了一身冷汗。
择日那人在花楼摆酒,自己穿成舞娘的样子当众大跳艳舞,让中人请来晏无咎观看。
晏无咎一边冷面矜傲饮酒,一边神情凉凉看够了戏,才露出无害笑容,眸光灿若星辰,说:“玩笑而已,无咎怎会当真?莫不是你们当真了。哈哈哈哈。”
围观的知情人只得跟着打哈哈,干笑一声说:“……是呢是呢……没人当真的……呵呵……无咎公子最是宽容大度了,怎么会呢……”
然而谁又敢真的不当一回事?
事情果然自此作罢。
但经此一役,以后再无人敢多生他念了,唯恐不小心惹恼了阴险记仇的晏无咎。
第2章
晏无咎可不在意那些人怎么想,他只知道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管不着他。
冠礼那一夜,晏无咎照例睡前躺在床上翻那些话本子。
他记得很清楚,那本封面淡青色,画着蓝色紫阳花,只写了《晏清都》三个字的书,就放在最上面,随手一拿便是。
艳俗的话本子被晏县令明令禁止,因此各家出品都往香艳风雅上做文章,最要紧的便是封面。以词牌名命名便是最常见的。
因为晏无咎大名晏清都,与《晏清都》这个词牌恰好同名,便一语双关。
早期以《晏清都》命名的话本子很多,后来人人皆如此效仿,便显不出特别了,诸人这才另辟蹊径,渐渐不用了。
因此,随手拿起那册话本的时候,晏无咎没有任何异样感觉,只是觉得,这本子挺薄,一点厚度也没有。
就像是说这次的故事主角,人生并不长,寥寥几页纸便足够说尽了。
他翻开第一页。
经历了诸多话本的洗礼,这话本开头中规中矩,沉闷至极,一点吸引力也没有。
晏无咎面无表情,唇角微勾,即便是私下腹诽也不改嘴巴毒的恶劣本性。
他轻嗤一声,想着:这人是有多蠢,新来的吗?居然用黄金第一页详详细细大书特书他晏无咎的生平。
他爹是清苑县令,他是县令之子,外祖父家是皇商云云。
这是所有话本受众皆烂熟于心的事了,清苑县谁人不知晏无咎是何许人,还有什么好特意言说的?
就像是教人如何做菜的书,开头先不厌其烦说明什么是蔬菜,蔬菜是怎么种出来的……未免太赶客了。何况,晏无咎尤为的没有耐心。
怪不得这册话本这么薄,应该是编不下去了。
晏无咎连第一页都没有仔细看完,毕竟再无人比晏无咎自己更清楚他的平生,大致扫了一眼就径直翻去最后一页。
这一看,晏无咎的眼眸不由睁大,继而微微眯了眯。
最后一页赫然写着——
【冰天雪地,一身黑衣的晏无咎静静地躺在雪地上,鲜血溢出他苍白的唇角。失去所有神彩的眼眸,被男人的手缓缓合上。
不久后,晏无咎的死讯便传到相关的人耳边。
天下第一的神捕轻轻地说:“你可以放下了,奸污杀害阿月的恶人,他已经死了。”】
……
死了?奸污杀害?
是他想的那种意思吗?没有错吗?
晏无咎笑了,笑容先是绚烂靡丽,接着盛满笑意的眼眸,转瞬便露出一缕凶狠凌厉来。
若不是夜深人静,他真想跟那个胆大包天,想象力超凡脱俗不拘一格的执笔者,亲自探讨探讨。
问问他一个不举的人,是如何干出奸污杀害这一壮举的?
是的,晏无咎有一个秘密,只有晏家二老知晓,这个秘密就是——晏无咎他不举。
晏夫人高龄产妇,夫妻二人本就不适宜生养,勉强生下晏无咎,便从胎里带了隐患。
晏无咎之前说与执笔者探讨,这也是气狠了的胡话,毕竟这种事晏无咎绝不可能让任何人知道。
若不是为了掩盖这个致命缺陷,他也不会放任人随意拿他写话本子,热衷给自己艹西门庆人设了。晏家二老再宠爱他,也不会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当面过问。
晏无咎的脾气来得快,平复的也快,转眼就无动于衷。
随手将那册话本丢到桌案一旁,晏无咎又拿了其他的翻开来看,看了几页倦了就睡。
第二日起来,晏无咎还惦记着拿了那册话本,找罪魁祸首的晦气,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问起送书册来的小厮,小厮却毫无印象有这册话本。
小厮笑嘻嘻地说:“少爷你是不是睡糊涂了?就是他们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会这么编排咒您呀。”
他用的是“不会”,而不是“不敢”。
是的,残酷的说,晏无咎这种阴险记仇的性子,脾气坏嘴巴还毒,我行我素自以为是,心情好了便是桃李艳阳,心情不好了便爱答不理视而不见,但他的人缘却委实不错。
那些纨绔衙内狐朋狗友,哪怕前脚被他气得半死,赌咒发誓再也不伺候这狗脾气了,后脚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似得,又若无其事来找他玩了。
令人想破头也不通,连他们自己都自嘲,归咎于他们是贱得慌,欠虐。
晏无咎把所有跟他有过节的人想了一遍,想初步筛选一下嫌疑人。
然而,这个名单实在是太长了,连晏无咎自己都不知道他得罪的人到底有多少,就像不知道天上的星星有几颗,便作罢了。
转念一想,这些话本子无论如何最终都是要面世的,晏无咎索性按兵不动了几日,不动声色观察了一下。
可是,市面上却也没有任何地方出现过这样的话本子。
怪了,难道他真是那夜喝多了做梦?
冠礼之后有别的事来忙,晏无咎跟随母亲回了外祖父家,话本的事便暂且搁置一旁。
全家唯有外祖父面对晏无咎的时候,舍得沉下脸训导一二,却也是爱之深责之切。
如今见他加冠成年,老爷子必然要招他到面前,仔细嘱咐他建功立业。最好是跟着舅舅表哥们做事学本事,继承皇商家业也好,捐个一官半职和他爹一样走仕途也不错。万不能虚度年华,误入歧途。
晏无咎再无法无天,到底两世皆幼承庭训,面对一心为他的老人家,就算是装也得装出乖乖听话的孝子贤孙样来。哄得老人家面上严肃不显,私底下却很是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