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布在脚下的机关阵法被启动,黑衣人的双脚完全陷入流光溢彩的雪藤缠绕中,仿佛沉梦于空明如水的月光。
透明的藤蔓吸了手臂滴落的血,变成殷红色,狰狞如刺越发茂盛,蜿蜒盘绕骨肉而上。
下一瞬就随着黑衣人的内功爆起炸成嫣红粉末。
一股奇异的幽香随着粉末烟雾钻入血肉之中。
血月一样的视野开始恍惚混沌起来,犹如深堕沼泽噩梦。
得手了。诸葛霄却没有丝毫喜悦,反而在第一时间就带着疯癫恐惧的女人往远处跑。
他动了,配合默契的另外两人也一左一右,携着他和疯姑娘一并头也不回撤退。
风剑破不甘心地回头:“诸葛,那是什么?”
“雨霖铃。是蛊,缠上了就和相思别离一样不死不休。现在最好别接近,等天亮了再说。那东西畏阳光,阳光下会暂且沉睡。”
“那黑衣人怎么办?”顾月息还想着案子。
诸葛霄平静地说:“就看他能不能挨到天亮了。运气好我们能捡个活人,运气不好,就只能让小楼他们来处理收尾了。”
至于这活人,到底是只剩一口气的活人,还是生不如死的活人,他轻描淡写略过,并不在意。到时候归于情况紧急,失手未曾料到就是了。
风剑破有些不甘,他更想拔剑直接用武力正面与对方相斗,将其捉拿归案。
但他们带着妇孺,诸葛又不会武功。敌人是何来历,他们不知。普一交手他就被死死压制,此时确实不是能放手一搏的好时机,风剑破再好战也还是勉强按捺住了。
顾月息颌首:“诸葛你先召集人手,让人带这姑娘回去安顿,小风和我留在这里,注意不要让普通人接近周遭。”
诸葛霄点头:“多加小心。”
然而,等他们回去的时候,地面上却连血迹都消失无痕了。只有一些晶莹如冰的碎渣存在,证明那一场凶险厮杀不是幻觉。
风剑破神情冷峻:“让他跑了。”
顾月息仔细勘察现场,眉目内敛沉静,不急不缓说道:“你跟他交过手,说说看。”
方才顾月息一直在后方护着疯姑娘,协助诸葛霄布阵,未曾出过手。
破剑破回忆:“对方武功极高,内力却不稳定,他的武器似乎是……一串很硬的珠子。”
顾月息颌首:“佛珠?那就对上了。宋筱失踪前似乎也一度恐惧过僧人。佛寺灭门,凶手跟僧人有关并不意外。通知下去,彻查附近所有的寺庙僧侣。”
……
晏无咎压根没有在意过,焚莲所谓的亥时之前一定回来的话。
这话变相意思不就是说,如果那时候他回来没见到自己,就记上一笔折腾他吗?
不然好端端的,两个人又不是什么亲近关系,何必交代他几时回来。
不过,晏无咎也没有出去,老早洗漱完上了床,翻看他今日买回来的话本子。
一群古人破案打架的话本子,自然没有缠绵悱恻的香艳话本有趣。晏无咎垂着眼睛头时不时一点一点,半本都没有看完就倒下了。
大约是睡前看了话本子,很快就做了一个关于六扇门的梦。
这个梦就厉害了,紧跟白天的时事,晏无咎居然梦见一群人在布局抓采花贼。
梦里的人正是白日不欢而散的六扇门三人,布局的地方却不是真正的案发现场,而是晏家。
晏无咎一想,应该是他没有去过冉小姐家里,梦里自然也想象不出,就用了最熟悉的环境当背景。
梦境之所以是梦境,就在于一言难尽的镜头视角切换。
晏无咎一开始跟着六扇门,听着他们严阵以待的布局,下一秒又切换到走廊上,隔着窗户看到晏县令和晏夫人,老夫老妻执手垂泪不语。
晏无咎困惑了一下,难道这梦里他还有个妹妹姐姐什么的,充当了受害者?
这样一想,他回头看了一下,宅子里安静极了。
晏无咎熟门熟路往自己房间走去,忽而听到几声压抑的哽咽。
听得他的心都突然跳了一下。
他的房间有人?
声音莫名的熟悉,又极为陌生,他应该从未听过。
眨眼间,他便置身房间内,黑暗里只有桌上放着一盏红烛,满目却都是艳色的红。
窗户开着,春风和花香袭来,醇香的酒味打翻。
他也熏熏然醉了一般,只觉得热。
床上躺着一个人,缠着绮丽的红绸,如同蛛网里濒死的猎物,修长的脖颈仰起,喉结脆弱又精致。嘴里勒着同样的红绸,发出含糊的声音。
原来不是姐姐妹妹,梦境是虚构了个弟弟塞给他吗?
晏无咎的手轻轻落在他的额头上,一点一点抚着他的脸。
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濡湿了蒙眼的红绸。
明明可怜,却只觉得诱人。
晏无咎的手百无聊赖地抚过那人湿润微肿的唇,触手柔软微微酥麻。
真可惜,晏无咎这具身体不行,不然他还真想客串一下梦里那个迟迟不来的采花贼。
晏无咎垂眸,在那人微微颤抖的唇上亲了亲。
即便看不清整张脸,他也觉得这个人很顺眼。
“怕不怕?乖乖叫声晏哥哥,我就救你怎么样?”
他轻佻恶劣地说着,慢条斯理拆开蒙眼的红绸,对上那双湿润清亮满是傲气狠厉的眼睛。仿佛一只狼狈不堪的雪狼,再是凶相毕露,也掩不住当下色厉内荏的事实。
晏无咎这一次却没有被撩得心痒,反而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这个人,是他自己!
这一瞬的心情颇有些古怪,怒意荒唐有,好笑有趣却更甚,最后却是嗤之以鼻。
果然,梦就是梦,他不信哪个采花贼敢动他。
“嗤,真没用。瞪我干什么?”晏无咎撑着侧脸,近距离看着梦里另一个他,笑容漫溢,温柔无害。然而笑得这般绚烂好看,却是不容错认的笑里藏刀,不怀好意。
呼。
风把红烛熄灭,视野一片朦朦胧胧的红。
黑暗里,花香酒香,春风旖旎的绮丽调成一味稠丽的香。
梦境开始变得混乱破碎,毫无逻辑起来。
有人在欺负那个人,呜咽断续的声音听得晏无咎恼火,可是他却没有身形和存在。
下一瞬却从那人骤然失神潮湿的眼里看到他自己,就像是此刻让那个人露出这样表情的就是他。
如同从内部打碎的琉璃球,不断翻滚摔碎,最后什么跟什么再也分不清。
晏无咎惊醒,看了眼沙漏,还不到子时。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觉得焦渴,长长呼一口气,手背盖着额头。
雪白中衣被他□□压皱,晏无咎也没有在意,赤脚踩着木地板走到镜台前。
烛火还亮着,昏黄的铜镜里倒影出他的脸。
那张脸眼尾斜挑,面无表情便显得嘲弄矜傲,眼角隐隐的厉色,跟梦境里那张脸一模一样,却稍有差别。
他唇角微微下抿,似笑非笑,镜中人眼里的厉色更甚,仿佛泛着星河的秋水与剑光相击,浮光与冰寒盈盈生波。
这样便像了。
只是,眉眼还差一些苍白的羸弱凌厉,一些阴鸷恹恹,一些不自知的旖旎色气。
强极则辱。
晏无咎的唇碰到冰冷的铜镜,恍然醒悟拉开距离,镜中人的眼中却盈满色授魂与、神魂颠倒。
嗤。晏无咎失笑摇头,掌心按在冰凉的镜子上。
昏了头。
当真是疯了不成?
第一次,晏无咎觉得他自恋到有点疯。
不过,梦里自己上自己,总比便宜了其他不知道的什么人好。
西门无咎大官人,毫无节操下限的想。
突然,他猛地看向窗外。
外面有什么响动。
顺手摸了一把匕首在袖里,吹熄了烛火,晏无咎无声走出房间。
外面乌云蔽月,风声压抑,像是有一场春雨趁着夜色要来。
槐花清甜盛极的香味,漫过沁凉的溪水,忽隐忽现,引人细嗅。
晏无咎赤着脚,披散了长发,着了孔雀蓝的锦衣,夜行的猫科动物一般无声无息穿过长廊。
长廊和地面之间隔绝的柱子下,留有一些空隙。青石板的缝隙里,碎石瓦砾和杂草共生。
庭院里种着几株晚樱飘絮,临水的木芙蓉要秋天才开。
长廊通往庭院那截台阶的折角处,生着一簇半高的荼蘼花,那花又称作佛见笑。
花因袭了庭院过分的暖意,错了季度,此时就已含苞,怯怯绽了三两枝,要开不开。
晏无咎沿阶走下来,手指便恶劣地去摘那唯一稍绽的花蕾。
他是从小到大的熊孩子小霸王,素来没有公德心和同理心,最爱摘了花把玩轻嗅后扔到水里,看它沉浮游走,能目不转睛看大半天。
这会儿也依旧下意识手贱去摘,一时天黑却碰到了刺,不由轻啧一声皱眉。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花树深处传来呢喃的念经声,仿佛谁睡着了说的梦话。
晏无咎看着手指那一点微疼,没有看到血珠子。
风声突然而起,花树摇曳,连云层都像是薄了几分,露出模模糊糊的月色,照见这夜色庭院,像发白的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