递花弟子索性放开声音:“宁师弟!宁师弟!”
他话音刚落,宁隋便恰好从棚外进来,一袭灰衫将他普通的容貌衬得更为平庸,要是他不说话,没人能从人群中发现他。
递花弟子叉腰上前:“你走哪儿去了,花棚时时都离不得人,那位师兄说了,他要会开花的含羞草,花朵要不浓不淡,你自己好好琢磨。”
宁隋平静地听着,半点都不意外,果然是被针对了……
一个素未谋面的内门师兄,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刁难他?宁隋彬彬有礼地询问递花弟子:“李师兄,我可否见那位林师兄一面?”
递花弟子半点不客气,撂下话离开:“那位师兄说他没空见你,你自己把差事办好就行,别连累了我。”
宁隋无奈,只怕他这差事并不好办。他势单力薄,便是被针对了也没处说理,只能做好本职工作,让别人找不到刁难之处。
花不要太浓,也不要太淡,谁知他心中的浓淡界限是什么?现在正是外门弟子晋升成内门弟子的关键时刻,宁隋既要准备比试,又要照顾花草,要是换做旁人,早破口大骂那作妖的内门师兄了。
宁隋脾气极好,沉默地将这次被退回的含羞草细心地放回花棚原位,手指往花棚底处探去,拨开棕色的泥土,便能见到几块方形的灵矿,这些灵矿灵气微弱到几近于无,属于仙门子弟看了也懒得捡的下等品质,现在却规矩有序地排列着,为这片花棚持续不断地输送灵气。
宁隋全靠这个小四象环生阵打理着花棚的灵气,他才能抽出时间练习阵法。
现下日暮西垂,外门弟子各管各的产业,都收了劳作回屋,只有宁隋的花棚里燃着微微的灯火。
宁隋喜欢安静,不愿意回外门子弟混居的屋里研修阵法,他又没什么闲钱,夜晚花棚点的灯火都不敢太亮。
一整个夜晚,他都坐着钻研新阵法,背影微弯,如一道最坚定的虹。
漫天繁星坠着,月影消失不见,碧空剑自繁星中斩过,一剑又一剑,剑势越来越快,在最后一剑时——
剑如水中,水中繁星连动也没动。剑出水中,连波澜都未起。
林星夜这才稍觉满意,他虽重活一次,上辈子辛苦练就的剑术却并未跟来,他现在是在练习挥剑,务必要保证自己手稳。
归元宗现在大部分人都已经睡了,林星夜额头上已带薄汗,目中如芍药含露,两颊略带薄红,只有淡色的薄唇毫不受影响,冷淡异常。
他收了剑,从一旁茂盛的绿藤架子那里取出方巾,冷敷在自己脸上,细细擦拭汗水,薄唇轻启:“他在做什么?”
等候已久的暗卫现身:“一直在花棚,具体做什么不知道,他出乎意料地警觉,属下不敢过近查看。”
“他在修阵。”林星夜闭着眼,感受冰凉的气息缓解面上的燥热。
暗卫蒙着面,迟疑道:“阵修传承稀少,且能入阵修之门者皆是天赋顶尖之人,少君,我们何不趁他势弱,拉拢他为我们效力?”
四周空气倏忽一冷,林星夜陡然睁开眼,眼里繁星璀璨,满是凉意。
“不。”他语气中没丝毫转寰的余地,霸道地连理由也不给,“此人绝不可能入我麾下。”
暗卫心知失言,将头埋下,不再多舌,直到林星夜挥手,他才隐匿行踪,没入黑茫茫的归元宗。
第2章
林星夜来归元宗的原因很多,其中很多原因都见不得人,因此他此时并未大放异彩,仅仅挂了个内门弟子的头衔,在归元宗完全算不上有名。
也正因为他算不上有名,考校新晋弟子的差事才会那么隐秘地被他截下。
归元宗这次招收新弟子,为的是不分贵贱传扬道统,招的全是出类拔萃的散修和外门子弟。
宁隋也是其中一个。
林星夜特意挑在这段时间让宁隋培育含羞草,为的就是分他精力。可惜,林星夜看着薄纸上的字迹:宁隋,全胜。
林星夜的手指陡然用力,关节处隐隐发白,若非他一贯对力度掌握于心,这份信纸便已报废。
其实林星夜的手生得极好,白皙如玉骨节分明,即使他的手天天握剑,手下沾满亡魂鲜血,他的手也如养尊处优般,半点尘俗之气都染不上。便是拿剑杀人时,他的风度也不会允许他露出这般迫切的杀机。
他此时这般反常,实在是因……太厌宁隋,厌到连听到宁隋的一切好消息,都觉得像是在对他宣战。
林星夜也并不是一开始便这样病态,实在是被宁隋折磨出的条件反射。
前世,宁隋但凡会做点什么,都要向他炫耀,就算闭关个半年钻研出一种新阵法,出关后首要的事就是去不夜城找他,问他:“少君,你可会此法?”
林星夜一个剑修,如何会阵法?他自然认为宁隋是在炫耀,气得和他大打出手,又偏偏打不过,带着一腔憋屈的恼恨回不夜城闭城继续修剑。
现在,望着手中那张薄薄的纸,林星夜仿佛看到了宁隋在对他说:“你看,我一生未尝败绩,不像你,数次败于我手。”
许是他身上的杀意太明显,一旁的暗卫揣度道:“少君,是否需要属下将此人——”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动作间却小心翼翼地收敛着自己身上的血腥之气。
“不需要。”林星夜同宁隋是宿敌,他更希望宁隋是败在他手中,而且……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唯有这样,他心中的郁结之气才会被一扫而空,以后方不会留下心魔。
“将此人换下,宁隋的第三战,由我同他打。”林星夜指着纸上最后一个名字,归元宗选定新弟子之后,会使三名出色的内门弟子同他们过招,一是为了让他们领略道法精妙,坚定求道之心谦虚不改,二则是为了展示宗门实力。
因为宁隋在选拔比斗时大获全胜,归元宗给他指定的三名对手都是内门中赫赫有名之辈,但是在林星夜看来,这些人都不是宁隋的对手,顶多给他挫折,反而激励他进步。
他换下的人也是个剑修,人称“修罗剑”,是归元宗内少有的以剑招狠辣著称的修士。
林星夜说得平淡,暗卫却听得胆战心惊:“少君,宁隋其人招数古怪,您无需涉险……”
林星夜闻言,瞬间被戳了心:“怎么,你也觉得我胜不过他?”
他攥紧纸张,幽幽的桃花眼里怒波横生,为他减了几分不合于群的疏冷,多了几分醉人的魅力。
再一低眸,俊眼修眉往暗卫一望,真宛如妖魔。
暗卫急忙垂头:“属下不敢,只是君上吩咐过,不让少君你涉险……”此话一出,他便知失言,正想解释之际——
一道森寒剑气朝他面上直来,暗卫来不及反应,鬓边便断了一丝头发,慢悠悠地从空中落下。
林星夜单手执剑,碧空剑连剑鞘都未拔,离暗卫的脖颈不过半寸,他眼里恨意极深,“归元宗离不夜城逾万里,你这般听我父君的话,我定然不敢驱使你。不如——”
碧空剑往暗卫脖子处压了压,一线殷红的鲜血染上碧空剑身,“不如让你听话的头滚着回不夜城,再替我父君分忧!”
暗卫不敢寸动,额间冷汗涔涔。他的确受命于不夜城君主,不夜城君主也的确让他不要在少君面前多提他。
不夜城君主这一脉,大多脾性霸道,喜好杀伐,身为家臣,今日是他失言,有所逾越,便是死在少君手下,也怪不得谁。
暗卫闭上眼待死,过了许久,碧空剑的剑意才陡然爆发,却不是对着他,而是将旁边的沉香木击得粉碎。
林星夜按捺住自己的脾气,将火气全引到宁隋那儿,冷冷道:“若有下次一心侍二主的时候,你便自己领死。”
暗卫没想到自己还能逃脱一劫,要知不夜城君主那一脉,天赋越强实力越高,脾气便越古怪,林星夜是历来最出类拔萃的少君,脾气也该是顶级的差……
不管如何,今日能活下来,便是幸运。
暗卫行礼,以示永久的忠诚。
林星夜却不再看他,转身往门外走去,“你回去,告诉我父君:我现在弱于他,不代表之后也打不过他,没有人的实力是在一帆风顺中成长,他的时代早已经过去,之后统领不夜城辉煌的,只会是我。”
此话就相当于儿子明明白白给老子宣战:你别管我,你别看你现在比我厉害,之后我能把你按在地上打。
暗卫不知不夜城君主听了是什么反应,按理来说,儿子这么出色应该高兴,儿子这么叛逆又应该忧怒,可暗卫也完全无法预测不夜城君主的想法,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不夜城君主会阻止少君历练一般。
这对父子之间的恩怨,绝非自己能插手的,暗卫摇头,收拾了一地狼藉,再慢慢隐去。
归元宗,试炼场。
宁隋站于场地中央,一身灰衣已经有了几处微小的破损。
他在等着第二个对手上台,原本该十分焦躁的宁隋却不显慌乱,平静地检查自己的阵盘有无损耗。
他看到几颗灵石已经全无光泽,从袖中拿出几颗更小的,光晕接近于无的灵石替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