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莫奕终于停了下来。
键盘敲击声的骤然消失几乎令他感到些许的不适应。
他缓缓地动了动自己的酸痛的肩胛和脖子,手指由于长时间的打字而僵硬颤抖,莫奕凝视着屏幕上自己的成果,不由得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游戏的基础存在形式扎根与电流当中其中对莫奕而言并不是非常糟糕的坏事,这至少证明了他之前在游戏中得到的代码并不是毫无根据的,而这段代码的解读很有可能关系着莫奕对整个游戏的理解和分析。
随意,他根据自己猜测出来的游戏传播方式,他将自己之前的代码进行了新一轮的升级和编码,然后将自己计算出来的参数再次带入到之前的计算循环当中。
一旦计算得出结论,就能够反向解码,整个游戏的全貌就能够展现在自己的眼前。
莫奕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表,这才恍然发现已经过了将近十个小时了。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感到酸麻疼痛的感觉瞬间蔓延上来,双腿酸软到几乎无法站稳,莫奕扶着桌子缓了缓,然后转身向着实验室外走去。
虽然现在大部分的疑问都需要等待计算程式得出结果才能得到解答,但是有一点莫奕一直有些想不通——为什么不管他每次无论在什么地方进入游戏,都会在自己房间中的床上醒来?——这也是他一开始寻找江元柔希望她观察自己进入游戏的原因之一。
而江元柔所带来的结果却将莫奕推向了疑惑的更深处。
倘若游戏是从电子的层次来对玩家进行控制和监管,那么它也就应当是将玩家的意识带入副本当中,所以无论玩家在副本中受到什么伤,都不会在副本结束之后反应到玩家的肉体上,但是……如果按照这个逻辑进行推测,玩家的肉体是不会跟随玩家的精神进入游戏世界的,那么玩家离开副本当中之后,他们的肉体也应当位于他们的进入游戏之前的位置才对。
那么……那个类似于存档点的地方又是怎么回事呢?
——这是他一直想不通的地方。
莫奕回到书房内,打开手机给沈磊发了个消息。
他握着手机坐在椅子上,昏昏沉沉的感觉随着酸痛的肌肉蔓延至脑海,意识仿佛泡在温水中似的变得麻痹起来,令他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等莫奕再醒来时,窗外的天空已经完全地暗了下来,书房里没有开灯,只能看到家具在暮色中的模糊轮廓。
他发现自己躺在了书房内为了休息而摆放的软榻上,而不是睡着前记忆中的椅子上。
莫奕坐起身来,手中攥着的手机坚硬的金属外壳被染上了体温,屏幕随着他的动作亮起,上面没有任何新的提示,沈磊似乎并没有看到自己发的那条信息。
难道他还在副本当中没有出来吗?
就在莫奕疑惑的时候,书房的灯被打开了,透亮的灯光将整个房间瞬间点亮。
他在骤然亮起的灯光下有些不是很适应地眯起双眼,看向门边,只见闻宸仍旧保持着半透明的形态站在门口,低垂着面孔看向他,声音温和:
“醒了?”
莫奕揉了揉自己游戏酸痛的脖子,点了点头。
闻宸笑笑,暖黄的灯光柔和了他的轮廓:“来吃饭吧。”
他走了过来,伸手将莫奕从软榻上拉起,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客厅内,莫奕刚刚拉开椅子坐下,就感到自己握在手中的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了两声。
莫奕一愣,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机屏幕,只见沈磊的信息跳了出来:
正是那个被江元柔改造成健身房的地址。
他精神一振,匆匆忙忙地将自己碗内的粥喝掉,然后站起身来向房间外走去,一边走一边给那个江元白给他留下的司机打电话,让他在门口等候着自己。
莫奕匆匆地走到车前,只见那个司机为他拉开车门,一边坐回驾驶座上,一边有些怀念地说道:“以前江先生也经常这个时间出去玩啊……您要去哪里?”
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莫奕的回答,司机疑惑着从后视镜内看向莫奕,却只见莫奕面色苍白地凝视着他,漆黑的眼珠在夜色中颇为瘆人,令司机不由得吓了一跳,有些结巴地问道:
“怎……怎么了?”
莫奕缓缓地问道:“你从前不是叫江元白……江小先生吗?”
司机没有搞懂莫奕在说什么,一时愣住了,莫奕似乎也并不希望他回答,而是继续问道:
“现在江家管事的是哪个?江元白还是江元柔?”
司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回答道:
“当……当然是江元白先生啦,那个……江元柔是谁……?”
第二百一十三章
被遗忘。
这是多么无情的字眼。
所有在副本中死亡的玩家都会如此, 就像是某个出错的数据一般整个被从世界中删除, 没有人会记得他们,他们为之付出的, 在这个世界上所建立的一切成就被抹除,他们爱过的,为之哭泣过的人都将毫无负担地将他们遗忘在脑后,就像是他们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样,他们留下来的所有痕迹都被完完全全地清零, 仿佛是世界记忆里无足轻重的污渍, 被轻而易举地覆盖与抹除。
游戏令他们的生命毫无价值, 毫无意义——除了那些和他们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其他玩家, 整个世界都会将他们遗忘, 而当这些玩家也同样死去之后,那么一切相关的记忆都将不复存在,他们也不复存在。
简而言之, 这是他们社会性的死亡。
莫奕感到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瞬间冷了下来,他缓缓地收紧手指,即使是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内也仿佛仍旧无知无觉。
他面色平静地说道:
“没什么, 走吧。”
驾驶座上的司机通过后视镜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发动了车辆。
身下的车辆缓缓地开始移动,平稳地向着别墅外驶去,近似霓虹的光线在夜色中的车窗上缭乱成斑斓的线条, 被车俩逐渐加快的速度模糊成失焦的光斑, 在莫奕的侧脸上印出变幻的光影。
他的大半张脸沉浸在黑暗当中, 目光微垂凝视着黑暗,苍白的面孔上表情极少。
虽然已经有想到江元柔很有可能撑不过这个副本,但是在事情真的发生之后莫奕却仍旧感到一种荒谬的不真实感——心中竟然没有多少悲伤的滋味,只有近乎断线的气球似的在空中飘飘悠悠的失重感。
莫奕无法觉得这不是自己的责任。
倘若不是当初他希望江元柔帮忙记录下自己的离开现实世界进入副本内的样子,也不会促使她进行调查……更不必说通过此继续深挖下去以至于最终触碰到了游戏不愿透露的禁忌。
即使江元柔在留下的视频内好心地宽慰他,但是莫奕仍旧无法用同样的理由安慰自己。
他清楚的知道,这是他的失误,是他将不相干的人卷入他和游戏之间危险的博弈。
沉重的愧疚感犹如浸水的海绵似的绑缚着他的四肢,拉着莫奕的身体向下缓慢而无法挣脱地向下沉去,浅淡犹如初冬薄雪的悲伤终于缓缓地浮现出来。
莫奕从来都是情感的绝缘体——即使在他从小长大的孤儿院里,他都是个怪胎和异类,即使之后他学会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温和以掩盖自己的冷漠和孤僻,他都仍旧是个世界里的旁观者,是隐藏在屏幕和网路背后的局外人。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对他是重要的,他对于任何人也是如此。
毕竟从未得到,就永远不会失去。
但是游戏打破了莫奕这种独立于世界与人流之外的状态……它迫使莫奕开始和周遭的世界产生交集,即使他刻意将自己的定位与他人拉远,尽量不去和任何靠近他的人产生情感上的沟通,用他习惯的冷漠与疏离将所有人推拒开来——但是即使是这样,他却仍旧无法阻挡的与其他人产生越来越多的接触。
对于江元柔的死亡,莫奕其实并没有感到多少的悲恸。
或许是因为他早就知道这样的结果迟早会出现……或早或晚,所有人都会离他而去,尤其是所有人的命运都被这个可怖而庞大的游戏所玩弄于股掌之中,死亡更是司空见惯的家常便饭——他也极其谨慎地与所有的玩家保持一定的距离,不与他们有太多的私交,他们最多只能算得上是相识的陌生人,并不熟悉的友人,或是被绑缚在同一条船上的命运共同体。
莫奕只是感到愤怒。
游戏可以随意将他和其他人通过危机绑缚在一起,也可以随意地将这种联系通过死亡而拆开——他愤怒于自己的无能为力,也同样愤怒于这个游戏的随心所欲和毫无顾忌。
黑暗中,莫奕苍白的面容上仍旧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只有一双黑似沉潭似的双眼微敛。
如果说之前他希望扳倒这个游戏,只是因为他不愿意自己的命运被别的存在所支配。
但是现在……他的原因变得更加私人化了。
阴沉沉的愤怒犹如黑色的河流似的在心底蜿蜒,奔腾而咆哮着在他的心底冲撞,但是却被强硬如坚冰的理智深深地压下,徒留一点黑暗的漩涡和暗流泄露出些许的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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