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匆匆离去的李成憬,刚才丞相夫人在此又与他说了什么?
顺着这个思路,郑凌很快便想到了李成憬还未来得及告知的那位出嫁女子的名姓,而他为何又不能知晓此事。
徐渊虽是纨绔跋扈,但也洁身自好,这城中女子能与徐渊沾亲带故的也唯有他的心仪之人妃雪了。
思及此处,郑凌心头一震,腾地站了起来,刚迈出一步,丞相夫人就拽过他的手腕,命令道:“今日你哪里也不准去。”
手腕被紧紧攥着,郑凌只得站在原地,丞相夫人绕到他面前,含泪温言说道:“渊儿,娘求你了,今日你乖乖呆在府中,可好?”
“娘。”郑凌撇开头,忍泪说道:“渊儿不想后悔。”
丞相夫人抚摸着他的脸,眼里噙着泪,轻轻地说道:“渊儿,你可知纳她之人是谁?是敬王,是皇上一母同胞的弟弟敬王,难道你忍心置相府于险境吗?”
郑凌藏在袖里的手攥了又攥,静默了许久。
丞相夫人继续轻声说道:“渊儿,在你心里相府上下数十人难道还敌不过一个风尘女子吗?”
“娘,她是孩儿放在心尖上的人。”
“渊儿,她不爱你。”
听到这里,郑凌仰头看天,却觉得日头太过刺眼,刺得他眼睛发涩,及至泪流不止。
“渊儿,两害相较取其轻。”
第56章
见儿子的手心流出血来,丞相夫人心疼地忙拿出帕子,刚触碰儿子的手,就被他给轻轻地挣开了。
“渊儿……”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良久,园子里只余下郑凌一人。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他只知道,日光也渐渐地离他而去。
金凤凰落在一旁的玉兰树上,静静地陪着他。它曾试图去窥探郑凌的内心,但最后它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受不到。
……
回到卧房的丞相夫人挥退了伺候的丫鬟们,无力地枯坐在凳子上,直至窗外有人掌灯,微弱的烛光照进屋里,她才缓了缓心神,从妆奁里取出一支木簪,来回地抚摸着,上面的花纹已经磨得分辨不清了。
铜镜里隐约可见一位美貌的妇人,低垂着头,嘴角浮现浅笑。
有泪水滴在木簪上。
十九年前,元宵佳节,月上柳梢头,一位年轻的男子亲手打造了一支木簪子,欣喜地送给了一位美丽的女子,允诺他日金榜题名,定上门提亲。
女子收下后,爱不释手。在每个与男子不得相见的日子里,便把浓浓的相思寄托在那支木簪上。
等待的日子是煎熬的,她却甘之如饴,因为那时有着期冀,期冀着终有一日的天长地久。
寸阴若岁,那年那日,蝃蝀在东。她隐在人群中,攥着帕子踮起脚,仰着脖子等待着心心念念之人的到来。
一个时辰后,人群开始攒动,有人告知状元郎来了。
那人一袭红袍,意气风发地骑着马缓缓而来。
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
那天,她悄悄地跟在人群后方,陪着他从城门口一路打马游街。
而那天他的风采,她铭记于心,此生难忘。
从那之后,她日复一日地等候着男子的上门提亲,从翘首跂踵等到心灰意冷。
都道是造化弄人,她等来的是那名男子与另一位女子的喜结连理。世人皆传颂着他与他夫人之间的琴瑟之好。
他的夫人虽是青楼女子,但才貌双全,在京城中久负盛名,因此一直席珍待聘,曾扬言:非状元不嫁。
此般刚烈性子更是令人心向往之,那名男子亦是不能免俗。
后来的一切便是顺理成章,而她却成了他的过往曾经……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原以为自己早已经放下了,可当得知儿子喜欢之人的身份后,她还是迁怒了。
她在面上对于此事没有多加干涉,但在儿子不知道的背地里,她曾找过那位妃雪姑娘。一番谈话,她知妃雪是个好孩子,且心悦渊儿,她的眼里对渊儿的情意是怎么也遮掩不了的,奈何,奈何……
她还是用她最厌恶的丑陋模样威胁了她,自此后,妃雪按着她的意思对渊儿冷言冷语,从不给他好脸色看。
但她还是错估了渊儿对妃雪姑娘的喜爱,渊儿一次又一次地包容着妃雪,迁就着妃雪。
直至这次渊儿落水,妃雪终是坚持不下去了,找上府来,想要与渊儿坦言一切。
显然,她是不会让他们见面的,更不会让渊儿知道妃雪曾多次找他,且在府外久等不去。
她心软过,但最后她还是狠下心肠,想方设法地令敬王倾慕妃雪,并最终纳了妃雪为妾。
她赌赢了,儿子留在府中,但她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是夜,大风四作,落花成殇,暮春之时,却有了深秋之凉。
次日一早,门房在丞相夫人的授意下,递给郑凌一封信。
郑凌打开信封,取出的是一块帕子,往昔的点点滴滴便涌现眼前。
“妃雪”
“你怎么又来了?”
“我来看你啊!”
“咱俩昨儿个不才见面的吗。”
“是呀!”
“你就看不腻吗?”
那时的徐渊脸上全是笑,然后他递给妃雪一个用帕子裹着的东西,妃雪还未拿过,他又收了回去,卖着关子挑眉说道:“你先猜一猜。”
“嗯……”妃雪想了想,说:“我猜不出来,你告诉我呗?”
徐渊没有告诉她,直说:“你好好想想。”
妃雪又想了会儿,接着摇摇头,道:“还是猜不出来。”
徐渊又是急又是忸怩:“你仔细想想就知道了。”
谁知听了这话,妃雪竟是笑声不止,嘴里连连说着:“你好傻啊,我逗你呢。”
徐渊仍旧不松口:“那你倒是说啊!”
妃雪微低着头,轻嗅了下,笑道:“是红豆糕,而且是蜜意斋的红豆糕。”
徐渊这才把缩回的手又伸了出来,低声道:“听说吃了蜜意斋的红豆糕,会浓情蜜意。”
妃雪扭过头娇嗔道:“谁跟你浓情蜜意了。”
那时徐渊的脸也已羞红一片。
如今想来,这打打闹闹的日子已经过去了许久,而徐渊随手送的帕子却被妃雪珍藏至今。
郑凌把帕子展开后,见上面有几行小字。
“何其有幸,得君垂爱,然今故人已嫁,过往种种皆如流水不复重返,自此红尘陌路,互不相干,望君另择良人,眉扬目展,神采依旧。”
没有落款。
看到这里郑凌终是伏案无声抽泣,心绪久久未平。
金凤凰的翅膀悬在郑凌的背上,好几次都想要轻轻拍抚,却又收了回去,它怕自己像前几次那样的不知轻重。
好半晌,金凤凰飞到凳子上,张开翅膀依偎着郑凌。郑凌,你别这样,我瞧着心疼。
说来这世,他们有愧徐渊,若无这次穿越,徐渊与妃雪的结局也不定会落得如此这般。
相府正房,有一丫鬟收拾妆奁,忽然惊道:“夫人的木簪子不见了。”
听到这话,其他丫鬟们赶忙过来查看,见果真如此,一时间都手忙脚乱地四处寻找。
“那可是夫人最喜爱的木簪子,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呢?”
“昨儿个我还瞧见了。”
“这下该如何是好?”
“我去禀告夫人。”
恰在此时,丞相夫人走了进来,淡然道:“那木簪子我给扔了。”
“夫人……”
丞相夫人笑了一下,温和地说道:“旧了就得扔了。”说完就又走了出去,只是低垂着的眼眸有些黯淡。
其实与那木簪子一道扔了的还有一幅字。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第57章
两日后,郑凌瞧见照进屋里的阳光,突然一个激灵,忙问着金凤凰可否让时光逆转。
金凤凰摇着头说:“我没有这个权力。”
郑凌又问:“那能不能让有这个权力的通融通融?”
回答他的还是金凤凰的否定:“绝不可能”
闻言,郑凌垂下眼睑,低声道:“我知道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只想着通过时光逆转来改变徐渊和妃雪的命运,而没有考虑过其他人,倘若真的这样的话,那么随之带来的将会有无数人的命运都为之改变,我不应该只顾着自己。”
原本金凤凰以为自己还要多费一些口舌解释一番,听了这话,它不由得叹了一声。
郑凌站在窗前,望着窗外芳菲褪去的园子,心里百感交集。
金凤凰飞到他身旁,视线不知落在哪一处。
弹指一挥间,又过去了半个月。
这日,丞相终于忍无可忍地找来儿子在书房谈话。
郑凌毕恭毕敬地站着,等候着父亲大人的训话。
谁知等了一柱香的时间,丞相愣是一个字也没说,双眼只一个劲儿地盯着他看,看得郑凌头皮发麻。
郑凌心里不免直犯嘀咕:不是说有话要说吗?难道这只是个幌子,其实是变相地让他罚站?可这罚站也总得有个缘由吧,这些日子他一直乖乖呆在府中,没出去惹是生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