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泉说这事的时候兴奋得很,他时刻预备着江煜行他们对萧至疏下手时他去补两刀。
白袍人窜起身跑了,魏婷婷躺在地上,一时间没有爬起来。
她抬头蒙住眼睛,眼泪却还是漫了出来。
庞泉很讨厌,他凶,粗鲁,还常常对她动手动脚。魏婷婷表面上装得无畏,但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想萧至疏,萧至疏那么温柔,君子,善良。庞泉那群人的本质和乐园有一点是一样的——叛逆者死。魏婷婷那时候表白被拒,赌气地加入他们,等清醒过来,发现再难以彻底退出。不过庞泉他们顾忌着萧至疏对她的态度,虽然骨子里轻视她,但不会对她做太过分的事。现在萧至疏要死了,她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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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至疏看见了凌修。
他毫发无损,只是看起来有点困倦,萧至疏松了口气。
这口气还没有松到底,没有人对他说一句话,萧至疏眼神的余光只扫到寒芒一闪,后脖顿时剧痛。他膝关节被人猛踢了一脚,不由自主地跪到了地上。这一刻,乐园的所有人都是凶手,他们被要求参与这场杀戮,一人哪怕只一刀也要切切实实划破萧至疏的皮肤。
萧至疏无力反抗。
凌修呆了一会儿,忽然站了起来,他往萧至疏的方向跑过去,越过两米那个距离后,他所有套环的地方爆发出剧烈的痛苦,使他浑身上下的筋绷直扭错,肌肉抽搐不已。凌修站不稳,倒在地上,他咬着牙,眉头紧拧。脚踝上的铁环让他的双脚跟废了一样,承不得半点力,凌修只能膝盖着地,忍着疼痛往前爬行。
他大吼:“滚开!”
白袍人比起他更畏惧江煜行,没有人动。
凌修疼得力气推不开哪怕一个人的腿,他气疯了,大喊:“都他妈滚开!你们看清楚那是谁,萧至疏考试的时候没救过你们吗?!”
这里的大多数人还真没被萧至疏救过。
乐园庇佑下,用不着萧至疏。
江煜行神色冷漠,只聚精会神地看着伤痕累累的萧至疏,企图在他身上窥探出一丝属于神的影子。
乐园众人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扔下各自的刀退开了。
萧至疏浑身是血,白袍人们避开了要害,他伤得很重,但一时半会儿还要不了他的命。他嗓子疼得发哑,萧至疏抬头看向江煜行,“把凌修放了。”
他拖着血迹往前挪了两步,抬手去取凌修脖子上的环。
江煜行走近,凌修浑身的疼痛慢慢平息。江煜行那手机按了个键,萧至疏用力,凌修脖子上的环就崩开了。
接着,他慢慢为凌修取下手腕脚踝和手指上的铁环。
血迹沾染在凌修身上,萧至疏拍了拍他的肩,低声说:“走吧。”
凌修深深看了萧至疏一眼,他站起来,慢吞吞离开。
他要找到他的包,他的武器,他要把这些人杀光。
身后传来一声枪响。
凌修颤了一下,他僵硬地回过头,看见萧至疏仰面躺在地上,胸口被血染得暗红一片。
凌修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了。
他红了眼,往江煜行身上扑去,身后有人拽住他,他被人掼到地上,摔得头晕眼花。地上是各式各样白袍人们之前扔下的匕首,凌修摸了一把,翻身把刚刚拽他的白袍人压在地上,匕首抹过他的脖子,动脉被割破,滚烫腥腻的鲜血溅了他一脸。凌修舔了舔唇,他还舔到了血的味道,他拿着刀,朝江煜行走去。
“站住。”江煜行说。
凌修不停。
江煜行朝萧至疏的左腿开了一枪。
凌修被震慑住,同时眼中的恨意如有实质。
“我以为你知道萧至疏喜欢你以后会厌恶他。”江煜行说。
凌修森冷一笑,“你以为?你懂什么?你了解我?”
“看来是不太了解。”江煜行似乎略有遗憾。
他更遗憾的是萧至疏似乎只是一介凡人,他躺在地上,胸膛还有极其微弱的起伏,但这些起伏很快就会消失。还有两分钟杀戮日就会结束,乔山花选在这里是因为这里离治疗室足够近,但萧至疏未必有救。
江煜行朝凌修笑了笑,“我们要珍惜最后的时间。”
他朝凌修开了枪。
萧至疏躺在地上,感觉生机随着血液从他的身体流出去,他仰面看着天,这黑沉沉的夜,星月也不见,凌修离他很近,似乎也很远。他听到凌修说,“你以为?你懂什么?你了解我?”他迅速理解了凌修的言下之意,他缓慢迟钝的脑子转出一个念头,凌修知道他对他有了那么点异样心思,但并不觉得讨厌。
然后在迷蒙间他听到江煜行说了一句什么,他听到枪声,听见凌修痛叫,听见他愤怒又无措的吼声。
萧至疏动了动手指,想爬起来,让江煜行履行承诺,放过凌修。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就这样死,至少不能是现在,还有两分钟杀戮日才会结束,这两分钟足够江煜行杀死凌修几十次。
汤韫诚和乔山花已经从旁边的小屋里出来了,他们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萧至疏,心里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失望。他们不在乎凌修的性命,只想把萧至疏带去治疗室,等杀戮日结束,就把他送进治疗室。
他们往前走了两步,而后全都惊骇地停住了脚步。
浓雾,四周全是浓雾,雾浓到他们看不清身边的人。
趁此机会,凌修往边上躲了躲。
萧至疏感觉到那些流失的东西全都慢慢地填了回来。
生机,鲜血,心跳,呼吸。
浓雾在他的手掌边凝成他惯用的武器。
萧至疏有一瞬间又感受到了他在城那场中感受到的幻觉,他成了上帝视角,同时又与诸多东西同在。
他听到自己的脑海里有另一个声音。
“做你想做的。做、你、想、做、的。你想做的。你。”
浓雾散去,众人眼中,萧至疏站了起来。
他神色冷毅,握紧了手中的刀和枪。
第42章 第 42 章
江煜行第一次见到神,是在他的第一场期中考。那是一场生存类的考试,冰天雪地的山,他跟着朋友出去找吃的,中途与朋友失散,找不到回山洞的路。他很快就冻得走不动路,更令人绝望的是绝望本身。那时他目之所及白雪皑皑,江煜行分辨不出东南西北,看得久了,还产生了雪盲。他痛苦地闭着眼睛,缩在一个雪丘与悬崖相间的角落,冻得麻木后沉沉睡去。
接下来的事他分不清是梦境抑或幻觉。江煜行至今记得那一种温暖,像是重回婴儿时期,睡在绵软的摇篮中,有人轻摇摇篮,为他哼着安眠曲。寒冷缓慢褪去,他的四肢渐渐恢复知觉,神志慢慢清晰,歌谣却没有停止。
江煜行睁开眼,看到一团光,光里的面容很模糊。
他很快又闭上了眼。
再醒来时他已经在山洞中,他的伙伴告诉他们,快入夜时,他们在山洞门口发现了他。
江煜行第二次见到神是在大二,那时他已是乐园的大使徒。他是个虔诚的信徒,所以神再一次救了他的性命。神是变幻的,祂没有真身,或者不愿意把真身显露给江煜行看。爆炸中有一枚镜子的碎片划过他的眼角,那一瞬间时间变得缓慢,那小小的镜子碎片中倒影出神的眼睛,漆黑,圆润,带着浅浅的笑意。
而此时此刻,江煜行看着萧至疏的眼睛,恍惚觉得他确实与当时在镜子中见到的眼睛很像。
那场爆炸没有杀死他,他顽强地撑到了考试结束,是神给了他帮助。
江煜行第三次见到神是去年的杀戮日,他被人用利器从眼眶贯穿进颅骨,疼得晕厥过去,再醒来时,却发现伤已经完全好了。如果不是他满脸凝结的血静静躺在地上那把匕首,他简直就要以为那只是一场可怖的幻觉。后来江煜行确认那不是幻觉,因为自那以后,神常常进入他的梦境,带他看遍天地山河,从无垠宇宙到泥土中的细菌。神几乎不说话,但祂一旦说话,出口的便是神谕。
江煜行第四次见到神是在第一年延期毕业中那场主题为“城”的考试。最后的时刻,陨石砸垮了他所在的楼,他在纷飞的建筑碎片中坠落,周围一片漆黑,他被碎石撞得身上没有一处好的地方。那时他在心中默念那段誓词,江煜行相信神会救他,于是神救了他。
第五次,也就是现在,江煜行再一次见到了神。
他扔掉枪,单膝跪地,垂下头,诚心诚意地说:“我的神,很高兴,很高兴见到您。”
萧至疏的嗓音沉冷,每一个字上似乎都凝着冰霜:“我不是你的神。”
江煜行有些惊讶,他自信他能感觉到神的存在,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句不愿意暴露身份的假话。这里除他以外还有很多人,江煜行想,也许他可以跟神单独谈谈。
他迟疑着抬起头,想要让白袍人和乔山花他们离开这里。
但在他抬头的瞬息,萧至疏的刀已经抵上了他的咽喉。
江煜行被迫仰起脖子,他看着萧至疏冷冽漆黑的眼眸,恍惚笑着,轻声说:“很抱歉我对您的不敬,请您原谅我。”他的眼里是狂热的信仰,全心全意的依赖。
萧至疏皱了皱眉,用力攥紧了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