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另一方面,卢家兄弟也说得有些道理。
特别是卢瑥安。
与他兄长一样,放下仇恨,深明大义,仍把仇人的亲戚当做一国同胞,不忍他们牵连惨死;连对悔婚的萧世子的怨恨也都放下了,情愿冒着被猜疑的危险,都要替他们求情。
而桌上,卢瑥安手背撑着脑袋,又沉思了片刻。
想起上辈子对吴英祈的处置,卢瑥安便说道:“虽然无辜者数目上千,但是律法如此,如果从轻处罚,岂不是教人卖国?既定的律法需要实行才有威慑力,按律法,死刑必须判。”
卢佰业沉吟片刻,终究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卢瑥安笑道:“我的话还没说完,如果一开始的免了死刑,免了的不一定会感恩戴德,可能还会埋怨律法执行得太松,以后卖国贼纷纷效仿。可如果依法处置,却有可能被说成暴政凶残,连累圣上得了暴君的骂名。如果他们一开始就被抓去等候处刑,圣上再格外开恩,就很不一样了。”
卢佰业呼吸一窒,忽然笑道:“你呀!”
桌底下的戎彧听了,心里甜丝丝的!
卢佰业只为无辜百姓考虑,卢瑥安却是他的人,还会为他的名声考虑。
不得不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戎彧滤镜八十米!
卢瑥安用脚背蹭了蹭底下,说道:“是嘛!在他们最无望的等死之际,圣上仁德,不忍牵连者众,格外开恩,驳回了死刑判决,这样圣上的仁名能保住,他们也感恩戴德的了。只是连累了负责判决的,担着凶残的名声。至于后面判成怎么样,让刘大人他们考虑个最妥当的办法好了,我律法一窍不通,这只是一个意见。”
卢佰业点头道:“你的办法或许可行,既然瑥安你也同意求情,那到时候刘大人上折子,我也写上一份。”
……
谈完事情,卢瑥安觉得戎彧那么高大的体魄,藏在桌子底下挺辛苦的,麻溜的推着卢佰业去到书房。卢佰业还没察觉,奋笔疾书,开始给求情的奏折打草稿。
卢瑥安说道:“下回兄长唤我,派人来通传一声就行了,何须劳烦兄长亲自跑一趟?”
卢佰业却说道:“若不是亲自跑一趟,岂能见到,草丛之中,有兔笼。”
“呃……”
想不到兄长火眼金睛,竟然见到了兔兔!
“来到京城,为兄也曾想买来兔兔给你玩儿,可听闻最近兔价攀升,毛色越特别的,就越贵,竟是送到宫里去了。今日是谁来过?那院子隔壁是蒙将军府,是蒙将军代为送来的?”
不是蒙将军,也不是来过!
人就在桌子底下呢!
卢瑥安抿唇偷笑,但却帮着隐瞒:“就是,兄长您想到的人,送来的。”
卢佰业:“……”
得了,懂了。
他弟弟这副样子,还能是谁送来的。
他今日都在厅堂待客,大门没人进来,显然,送礼的人,不是钻地洞,就是翻墙进来的!
家里卢佰业看过,没有地洞,那么就只剩下翻墙了。
卢佰业道:“明日为兄也去溜雁。”
“好。”卢瑥安抿嘴告辞。
……
回到暖房,戎彧果然还在。只见他斜斜地倚在窗框之上,支起一条无处安放的长腿,姿态潇洒,正在读着一本什么书。
黑衣整洁如新,完全看不出来刚刚在桌底藏了这么久!
卢瑥安偷笑着走近,报喜道:“草还不够高,兄长发现了草丛里藏着兔笼了!没有发现你,但是说明日这个时候也来溜雁。”
戎彧放下书籍,闻言苦恼道:“那明日不能见面了。”
“很快就能日夜见到了!”卢瑥安搂了上去,左手捧起脸啄了一口,说道:“来补明天的份儿。”
太热情了!戎彧很快便沉迷其中。等到回宫才想起,刚刚想要赞赏卢瑥安深明大义、不计前嫌、宽仁亲厚之类的话,竟然忘记说出来。
不过不要紧,他做就是了。
待到被牵连的囚犯们全都押送上京,三司会审,依法给他们都判决了车裂之刑。囚犯们面露哀色,大牢前哭声载道,令人感伤。然而等到卢佰业的求情折子递了上去,戎彧命人当众宣读,免了他们的死罪,百官纷纷称赞圣上仁慈,卢大将军护国爱民,胸襟广阔!
免了死罪的上千囚犯,包括萧锦程在内,都松了一口气,感恩戴德。连黥面徒刑都欢天喜地的接受了。他们将被押送到西北去,每日早晨,先向被陷害冤死的英烈陵墓磕头认错,然后再被领去干活,为还活着的受难百姓赎罪。
特别是萧锦程,当得知是卢佰业上奏折求情,圣上才免了他的死罪时,他心中震撼不已。
当初卢家获难,他被父亲劝服了,真的什么也没做,他悔婚了,连求情也不敢,任由卢瑥安沦落到教坊去。
可卢家之风,竟然大气至此,不计前嫌,不对他这个负心人特殊对待,还当他是衝国同胞,愿意留他性命……
萧锦程一时感怀落泪。
负责黥面的小吏唾骂道:“痛哭了吗?是你应得的!要不是你爹栽赃嫁祸给卢家将,孟军根本进不来!”
黥面完了,脸上刺痛,血水渗流,填了一大方块的墨,那是一辈子留在脸上的耻辱。面对小吏的责难,萧锦程垂首低声道:“是应得的,子代父过,我太对不起他们了。”
在大牢里,历如昉也得被黥面。
卢佰业亲自推着轮椅去看他,这个害得原身充入营妓的历家哥儿。
本来就长得不够他弟弟瑥安俊,现在面目狰狞,颧骨上又被刺了一大块黑色,可真难看至极。
历如昉一见到卢佰业,立即臭骂道:“不是说充入教坊的哥儿不用黥面吗?我姿色尚可,是你!蓄意报复!让我受这墨刑!”
卢佰业淡然道:“你本来该受车裂之刑,是我弟为你们所有历家人求情,加上圣上仁德,你才免了死罪。连我弟都不知道,害他充当营妓的人,就是你。”
历如昉愣住,又骂道:“所以你们就这样给我脸色刺字,故意不让我攀上贵人?你也知道,你弟是当过营妓的,他都不知被玩过多少回了,怎能嫁给圣上!”
一旁的小吏直接把历如昉的脑袋踩在地上,说道:“卢家将的事谁人不知?以哥儿之身投军,斩杀了孟国将军!未来君后还主张废除营妓制度,提倡勤劳动!树新风!你竟敢抹黑一国之后,不如弄哑了吧。”
历如昉挣扎不已,卢佰业颔首道:“毒哑了吧,给他右边脸也刺了。交代下去,去到西北,逢人就传,他是通敌卖国历国公的嫡次哥儿,曾经试图谋杀君后。”
小吏回道:“是!”
在卢佰业眼里,把他弟弟充入营妓,和谋杀他弟没有区别。
踩死这人就如踩死蚂蚁一样简单,把他交给西北百姓,让他代父受罪吧。
卢佰业又去看当初悔婚的萧世子。
悔婚的详情,卢佰业远在西北,并不知晓。但当日他亲自揍过萧锦程,说卢瑥安以后就拜托他多加照顾了,萧锦程信誓旦旦,卢家出事,他是怎么做的?
本想质问一番,可萧锦程一见到卢佰业来,就直接向着卢佰业双膝跪倒了。萧锦程深深地磕头,说道:“卢将军,是我对不起你们家。”
在南玥打过仗,又听狱卒谈起卢家赞中西北战事的情形,萧锦程才知道,当将领有多么难。
而他的父亲,通敌栽赃,又是多么的可耻。
今日他入狱受罪,也可以想象得出,当年卢瑥安入狱时,面对全家都是卖国贼的指责,究竟有多难受。
萧锦程俯首低头,说道:“你想揍就揍吧,都是我应得的。”
卢佰业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萧锦程又抬头,问道:“瑥安可还记恨我?”
“不曾。”
萧锦程竟然有些惊喜。
只听见卢佰业又道:“他心中是光复卢家,剿灭孟贼,辅助国君,你算什么,能遭他记恨?”
萧锦程愣住。
“好好赎罪,好自为之。”卢佰业说罢,也不看他了,由身后的仆役推着轮椅远去。
……
牵连者刺配徒刑,主犯却罪加一等,千刀而死。
死后不得全尸,以历国公与萧侯爷为原型,下埋骨灰,塑得石像,跪在卢家将坟前。
为了悼念英勇将士的壮烈牺牲,戎彧甚至起建烈士墓园,与把孟军一战死去的将士,都埋在里面,由君王亲自参拜。
君王里,还包括了旧帝,戎彧他叔。
虽留了老皇帝一命,但也同样,老皇帝需得被戎彧按头参拜烈士英灵。这还不止,戎彧还把老皇帝送去西北边境,把老皇帝软禁起来,吃喝用度与军队兵卒一样。
老皇帝一去,就开始心慌了。
奢靡的生活不再,这边的士兵对他可没有对新帝忠心,服侍很不到位,还每天都把他提溜去卢家将的衣冠冢前,和卖国罪人们一起认错。
而他还得日夜提心吊胆,害怕孟**队冲过边境,把他误杀!孟**队虽然大部队被赶了出去,可秋冬降临,他们仍有小部分不断试探,却被戎彧留下的战车挡在外面。
老皇帝被抓着上岗哨旁观,这才深刻地体会到,他削了的军饷,究竟影响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