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卢瑥安站起身来,拱手一拜下去。
蔡夫人连忙扶起他。这本来也就是顺口一两句的事,可蔡夫人见到卢瑥安如此有孝心,便暗中记下,决定不止说一两句了,又问道:“你的父亲身体可好?”
卢瑥安叹息道:“未知,从前一心扑在别人身上,希望现在补救为时未晚。”
……
与蔡夫人倾谈一二,卢瑥安留下了礼物,便带着包袱告辞,前往京城以外的雷恩寺山脚下寻住处去了。
这次来蔡夫人家里,也是碰运气。蔡夫人以前帮过原身,把原身介绍给安平书院的桌椅采买人,让原身得以有一笔进项,是个热心人。这次再帮一回,机会也大。
卢瑥安自问带着离家出走的包袱前来送礼,实在动机不纯。幸好蔡夫人没有怪责,并且答应帮他介绍一二。
在雷音寺上摆摊,不是没有机会遇到贵人,但如果有蔡夫人帮忙推广,事半功倍。
卢瑥安十分感激。
……
蔡夫人送别了卢瑥安,得了四枚精美的桃核雕礼物,既喜悦又叹息地走进书房,去寻她的夫君蔡伯年去了。
在蔡伯年的书房里,除了年近五十的蔡伯年,还有一位英伟魁梧的年轻男子。他拧着眉头,站在书房的一侧,提笔练字。
只见那字如其人,明明是在抄写治国策,字迹却凌厉非常,如同沾了血的刀刃,刀刀入肉;又如同蛟龙入海,天翻地覆。连人带笔,不像是在静心练字,反倒像在沙场杀敌,透着寒光,招招见血。
蔡夫人对这位男子的存在已经见怪不怪了,她熟练地行了个礼,向在书房的另一边安然看书的蔡伯年小声献宝道:“今儿得了不得了的贺礼,夫君你来看看!”
蔡伯年悠然地放下书籍,看到那四枚桃核雕,顿时两眼放光。他掏出蔡夫人随身携带的方巾擦干净十根手指,才敢拈起其中一枚流云百福,因为眼睛老花了,蔡伯年伸直了手臂,把那枚流云百福端在高处细细察看。
越是细看,蔡伯年的目光就越为着迷:“层层的流云依存核纹雕刻,缥缈动人,百蝠亦精细非常,夫人,这是哪位雕刻大师的作品?”
蔡伯年惊叹的声音引得书房那侧年轻男子的注目,他撩起眼皮,扫了一眼,又把视线转回来,提笔继续练字:“先生何须惊叹,不过是奇巧淫技,于国无益。”
第5章 糟糠原配(5)
对于那名男子的点评,蔡伯年以为是寻常话题,张了张口,正想说他不懂欣赏,却听到他用冷淡的语气说道:“朕观宫中出入官员,攀比成风,铺张浪费。先生明明隐姓埋名,却连寻常人家送礼,亦越发精巧奢靡,实在不像话。”
蔡伯年一愣,被皇帝的冷气煞到了,把想要说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过了一小会儿,蔡伯年才小心翼翼地问蔡夫人道:“这雕品是哪位送过来的?他知道圣上在这儿?为何送我如此精巧的作品?是否别有用心?”
蔡夫人望了望皇帝的方向,咽了咽口沫,才轻声回答道:“他应该不知道,这是夫君你在安平书院任教时,其中一位徒弟的夫人所送的。”
顿了顿,蔡夫人又鼓起勇气说道:“启禀皇上,此礼虽则精雕细琢,却并非过分奢靡贵重。夫君那徒弟的夫人曾是一位木匠,现把桃核雕送来,用心雕琢,是一份心意,而且他刚被——”
“朕意已决。”气度冷冽的男人扬了扬手。
蔡夫人不由得一抖,马上闭嘴了。
蔡伯年给了蔡夫人一个眼色,蔡夫人只得带着精美的桃核雕,静静地退了出去。
望着卢瑥安满怀心意的礼物,蔡夫人叹了口气。
但蔡夫人仍未放弃,等皇帝回宫之后,蔡夫人又带着桃核雕,寻蔡伯年谈话,把卢瑥安的遭遇说了出来,又说道:“他一个哥儿被赶出家门,又无子傍身,只剩这门手艺讨个生活。今儿圣上是个什么想法?以后这些不能被制作出来了?”
蔡伯年跟着叹了一口气,摸一把胡须,摇了摇头:“早在圣上登基之前,曾著作文章,痛斥宫中奢华攀比成风。圣上早有整顿之意,今日不过是找个由头来发作罢。我亦无解,核雕作品虽则精美,哎,只能束之高阁,否则圣上连我也得责怪了。”
蔡夫人虽然有心帮忙,却没料到帮了个倒忙,只得一声叹息。
蔡伯年又说道:“你就是太过于热心,我那徒儿彬彬有礼,怎会是抛弃糟糠之妻的人?只是那人的一面之词,你又怎么知道不是他犯了不可饶恕的错,才被赶出来呢?”
蔡夫人“啧”了一声,说道:“你那徒儿家有老母,他又不事生产,是靠谁养的家?如果你徒儿对瑥安好,瑥安怎么会心灰意冷,决意离开堂堂探花的家?什么都熬过来了,临了到了能享福的时候,却犯了错?反正我看那探花不是什么好人,可惜今天没有来得及说,下次等圣上心情好了——”
蔡伯年打断道:“芸娘!莫要冲动!官员的任命岂是你我能够干预的?即使我那徒儿是犯了错,但这不妨碍他能当个好官。圣上岂会因为这等家事,去处理一个通过层层选拔、得了圣上青眼、得了圣上御笔亲封才位列探花的青年才俊?任何官员,都会被圣上放到适合的位置上。”
蔡夫人不理他了,转过身去背对着蔡伯年,幽幽地又叹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发出一声叹息的,是跟着吴英祈回家蹭饭的户部尚书家的公子周鹤延。
昨日吃了一回,周鹤延觉得那味道鲜美,简直回味无穷,而家中厨娘做的饭菜,却是腻味了,忍不住又去吴英祈家里蹭饭一顿。
满心满眼以为今晚又有口福了,周鹤延却没料到,吴英祈家中今日竟然出了变故。
来到吴家,吴老太太举着一张字条,说是在卢瑥安房里找到的,她不识字,只得问吴英祈上面写了什么。
周鹤延一眼瞄了过去,看到了上面正写着【君既无情我便休,走了,勿念。】
态度非常潇洒。
好像说得把堂堂探花给休掉了似的。
真真是个潇洒哥儿!
回想起昨日吴家母子以及那位哥儿的说法,周鹤延脑补了十分精彩的一出大戏。不过他表面上很稳,收敛了看戏的表情,周鹤延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叹气道:“你们那厨子走了?那我们去酒楼用饭吧。”
周鹤延算是大方了,已经在吴家吃过一回,请回去也没什么。
只是吴老太太憋了一肚子疑问,好不容易吃完,告辞了周鹤延回家,吴老太太才得空抓住吴英祈问道:“他怎么会跑了?他房里除了旧衣服,其他什么都没有了!昨晚的碗筷也不洗!他的房间我搜过,连昨天我给他去寺庙拜神的银子都带走了,一点不留。难道他听到了我们的打算了?我还没找人动手呢!”
明明人跑了,达到了之前的目的,吴老太太却不好了。她想到的计谋没有用处,准备好的骂语都没对象可喷了,心中江河一般的污水发泄不出去,反倒塞住了自己的咽喉,从喉咙到胸腔都极不舒服。
不过,又想到卢瑥安带不走的、早送给她的大量银子,想到今天用卢瑥安赚回来的银钱请人裁剪的新衣裳,吴老太太心情才好受了一点。
吴英祈安抚住了吴老太太,说现在这样正好,吩咐吴老太太明日去找丫鬟和厨娘等等。又教吴老太太统一口径,就当是从来没有过夫人,千万在外面别说破。
虽然表面上一切正好,但吴英祈心里也是诧异非常的。
他认识的卢瑥安素来和顺,从不舍得他干活,总会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而且,卢瑥安多年积蓄都给了他和他的母亲,现在竟然分文不取,半点不闹,这样就跑了?
如果不是听说要被抛弃,卢瑥安能跑?
可要是听说了,能这么顺当的不发一言就离开吗?
令吴英祈最诧异的是,卢瑥安的字迹,居然和吴英祈自己的字迹一模一样!
那张字条,就像是吴英祈亲手写出来的似的。
想必,是在他不在家的时候,卢瑥安翻出他所写的文章,一笔一笔、怀着贴近他的心情、来临摹他的字迹吧?
想到这里,吴英祈深深皱起眉头,直接把那字条丢进火堆里烧掉了。
卢瑥安临摹他的字迹,就像是一滩烂泥硬要攀扯上来一样,令吴英祈感到十分恶心。
字迹再像,也消磨不去卢瑥安那乡野粗鄙的、不学无术的本质,卢瑥安与他也没有半点共同语言,与琴棋书画茶艺刺绣样样精通的丞相府姑娘完全不能比。
在鄙视卢瑥安的时候,吴英祈忘记了自己的出身,也选择性的忘记了他和吴老太太是靠谁吃饭的。
突然消失的卢瑥安,令吴英祈十分不放心。
他不信卢瑥安能放过他,也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必须亲眼见证到卢瑥安,确认卢瑥安不能出现来阻挠他的好事,他才可以彻底放心。
吴英祈放下字帖就出门去,向相熟的同僚报案,声称家中有小偷偷了东西。
在报案过程中,吴英祈还提供了线索,依靠记忆,亲笔画了卢瑥安的画像,请捕快把小偷给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