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叙则低头看着卢瑥安那被杂物摧残过的手指。
他看着那手指碰到自己的皮肤,感受到被卢瑥安那指腹的粗糙磨到手腕那一闪而逝的感觉。如此细微的点触,竟然让秦叙心潮起伏,屏住呼吸。趁卢瑥安低头调整手串的位置,秦叙把目光转到他的脸上。
只见一缕发丝垂落在卢瑥安的额前,长长的睫毛打了下来,半掩的目光专注,麦色的肌肤带有几分柔和之色。秦叙流连几眼,不多时,卢瑥安就替他佩戴完毕,抽手离去,让秦叙心头徒留几许不舍。
卢瑥安替他戴完,问道:“如何?”
秦叙哑声道:“此物极好,买了,多少银子?”
简直非常爽快了!
卢瑥安最爱秦家兄弟这种爽快的客人,不过此时,他却不急着卖出,而是大方道:“秦兄为我冒险做事,我无以为报,这手串就送你了。”
手串被圣上亲自戴在手腕上,圣上就是最好的代言人,这广告费用多少银子也买不下来!他还收什么银子嘛?
秦叙推辞道:“昨夜已经收了你的银子,互不拖欠,手串是你精心制作,沉香木想必耗费不少,既然你喊我一声秦兄,我也不能让你亏了。”
卢瑥安本想不收,再三推辞,不过秦叙坚持,卢瑥安才收了本金。
几番推托,三位老亲王在亲眼目睹之后,就胡思乱想了。
圣上的态度不对,很不对。
首先圣上态度温和,对卢大师自称为“我”,就很不对了。再者,卢大师说圣上为他冒险做事,陛下为一个哥儿冒险做事??陛下做事能冒什么险??没想到陛下居然是这样的人,隐瞒身份就算了,竟然还欺骗卢大师!
而今日圣上盛赞的手串,在沉浸木雕珍品多年的他们看来,不过是寻常物件,手串虽然实用,精细却不够核雕挂坠的。见多识广的圣上能不知道手串寻常吗?可他就是豪爽地买了!
他们这些长辈,看秦叙从小看到大,从未见过他有今日这专业捧哏的模样。这还能是为什么?
来时本只想购得精细的核雕回去炫耀一番,没想到却撞破了圣上的这种事。
三位老亲王捂着撞破隐秘的跳动的心,表面上一派正直,仿佛三座雕像。圣上做事,才不要他们这些老纨绔多嘴置喙,反正他们装成雕像就对了。
如此,第二天,早朝过后,秦叙召内阁大臣商议政事,他御笔朱批时一个抬手,就被内阁大臣们看到了他手腕上的、由卢瑥安亲自戴上的核雕并沉香木手串。
那位目光锐利的内阁大臣用手肘撞了撞身旁的老友,示意他去看,小声道:“昨日你还说不敢上奏,看到了吧,圣上比昨日还多戴了一副手串,都提示得如此明显了。”
他的老友见到,终于点头。
细想配饰其实不算奢华,也就是祝福之物而已啊。
第三天,这位内阁大臣与老友们一同启奏,尽诉过分简朴、压抑工匠的坏处,朝中一片哗然。然,圣上允诺,亲口赞许他们思及百姓、见识高远、敢于进谏,并赏赐了不少。
从这日起,从官员家眷开始,不再特意简装出行,京中颜色开始变得缤纷多彩。而圣上亲身佩戴的核雕挂坠以及核雕手串,也成了官员们想要跟风的风尚。
盖因核雕太过罕见,官员们无处寻得,便纷纷向那位目光锐利的内阁大臣,问及圣上核雕从何而得。内阁大臣指引到福亲王身上,说是福亲王对皇兄忠心、敬重、祝福而送的精品。于是,官员们又纷纷问到福亲王这里。
福亲王对此一脸茫然:“核雕手串?我从来未见过啊?”
他皇兄瞒着他又做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交易?
京中会核雕的、还让他皇上亲身戴上的,除了卢大师还有能谁?
福亲王果然没有猜错,没过几天,他收到了一笔由别院那边的管事送来的酬金。
同时送来的还有一封信,是卢瑥安亲笔写的,为了方便福亲王看,卢瑥安把信写得又简短又白:“几日未见秦兄,未知秦兄何时归家,只得写信答谢。多谢秦兄关照,提供食宿,又在叔伯兄长面前推荐我,照顾我生意,随信附送酬金。另,我的父亲即日上京,我也觅得院落,先布置一番,择日搬迁过去,如秦兄得空,可一同来赴乔迁之喜。”
信后还附了新居的地址。
福亲王一见地址,喜了。
别院离他王府甚远,卢大师的新居却相距不远!
这下,参加喜宴可以在天黑之前回府了,他皇兄阻止不了他们见面!
他皇兄果然照顾了卢瑥安的生意,他也想要核雕手串!
福亲王当即回了信,让管事给卢瑥安送回去。
这是福亲王决定去的本月第二场喜宴,而第一场喜宴,是他们母后的亲妹妹米老夫人米家长孙的周岁宴。
因为米老夫人与太后的亲姐妹关系,不但秦叙和福亲王会到场,几位老亲王都应邀前往,早就准备了光滑的核雕脚链,与金锁玉如意等物一起,给米家长孙当做贺礼。
第24章 糟糠原配·2更
因为米老夫人是圣上、福亲王的姨母,与圣上亲缘深厚,情分不同他人,所以在交友方面更为挑剔,品行不好、另有所求的人都被过滤了。
米老夫人举办长孙的周岁宴,除了秦叙和福亲王,还请了其他相熟的皇亲以及老米大人、小米大人的同僚和长官到场,不讲究排场大不大,反正不熟的,无论多想来赴宴都不请。
长孙周岁,亲朋道贺、圣上亲临主持,米老夫人自然开心。在抓周礼过后,她乐呵呵地把长孙放在秦叙怀中,给他抱抱,让长孙沾一沾九五之尊的福气。
众人见到,皆羡慕至极。能把孙儿给圣上抱抱的,也就只有米老夫人能做了。几位老亲王都不敢,一来他们与秦叙关系平平,没有像米老夫人一样在秦叙兄弟境况不好时给予体贴周到的关爱,二来,终究君臣有别。
米老夫人教秦叙逗弄一番,问道:“小孩儿是不是雪玉可爱?”
小孩儿皮肤娇嫩,脸白白圆圆,软软糯糯的,长得还真像一团糯米。秦叙用指背轻轻碰了碰小孩儿嫩红的脸,又被小孩子那幼细的双手抱住手指头,秦叙不敢乱动,免得一个失手折了他的骨,只无声地轻微点头。
逗弄一小会儿,小孩儿吃糊的时间到了,米老夫人微笑着把小孩儿接了回去,让奶娘抱走。接着以年事甚高为由,说提早回去休息,让小米大人和小米夫人代为接待宾客。秦叙一向敬重她,亲自扶她回房,福亲王不甘落后,也快步跟上,兄弟俩一左一右扶着米老夫人回去歇息。
米老夫人走得不快,她一边慢悠悠地走回去,一边用寻常的口气问起秦叙的婚事:“小米立志中了进士才肯成婚,结果从年十五拖到年二十三才娶妻。他成婚四年,老身才能抱到孙子。可见这婚事不能迟了。旁人都没敢问,老身就大胆问了。寻常人家十五娶亲成家,陛下亲政五年,现已二十五有余,准备什么时候抱儿子呀?”
这问题,秦叙一时答不上来。
登基后他自愿为父皇母后守孝满三年,后两年一直勤于国事,无心后宫。且立后之事事关重大,人选至今未有。
不……人选可能有了。
右手手腕上的桃核手串,随着他的步履而按摩着手腕,那细微的触感,带着卢瑥安为秦叙佩戴手串时不慎触到的轻微痒意。秦叙的脑海中忽然浮现起卢瑥安精心雕漆桃核的一幕。
卢瑥安被那样休弃了,除了桂花树下失态了一次,其余见面的时候,卢瑥安都没有自怨自艾,反而淡然豁达、祥和恬静。甚至潜心雕漆,心怀天下匠人,写出劝导他的文章来。
去吴家一趟,秦叙还想象过他从前嫁人的样子。为家人掏出一切,劳心劳力,还会努力追上吴英祈的脚步,学他的字;又随分从时,懂得用木雕摆件装饰门面,突显文化气质。
秦叙没有留心其他待嫁的哥儿姑娘,卢瑥安便占满了他的心绪,嫁人后全心全意,休弃后也安然度日、宠辱不惊。无论是哪个样子,他都喜欢。
可惜被辜负了,秦叙不由得生出一个想法,若是卢瑥安嫁入皇家,他必然不会让卢瑥安再伤到一丝一毫,不需让他在累于家务之余还苦心挣钱,不会毫不留情地利用他、在无用之后把他抛弃,更不会像父皇那样三心两意、教母后闷闷不乐。
秦叙自认是天底下最尊贵最有福气的人,他的皇后只需享乐,开心度日即可。
思及至此,秦叙便“唔”了一声,回道:“在准备了。”
从前未知皇后应该是怎样的,但与卢瑥安几次见面下来,秦叙明了,他的皇后就是这样的。
然而米老夫人耳背,加上秦叙久未回应,于是继续出言,多加劝导。她拍了拍在右侧的福亲王的手,说道:“陛下暂时未有娶亲的想法,也得想想慎台。小慎台年过十九,也快及冠,陛下不先娶亲,他也不能越过你去呀!”
福亲王:“……”咋突然说到他了,他还暂时不想娶亲被王妃管着呢!老王爷们的悲惨例子多得是,试问哪位王妃能放任他们为了买珍品炫耀、放任他们天天挥霍钱财呢!老王爷们每月的花销都有定额,日子过得可苦了。他一直庆幸皇兄尚未娶亲,这种苦日子还没轮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