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布包隔绝了味道,此刻一打开,被挡隔多时的桂花香气钻进鼻腔,闻起来甜丝丝的。卢瑥安嗅了嗅,演不下去了,他破功为笑,说道:“原来秦兄带了夜宵。”
哎,他还没酝酿好一个弃夫应有的情绪,还没表演完毕呢,就破功噗嗤了。
秦叙给卢瑥安夹了一块,把小碗和筷子都递了过去,说道:“桂花糕甜糯可口,吃了之后唇齿留香,安心宁神,当夜宵不错。”
皇宫出品的桂花糕果然精美过人,糕体淡黄而晶莹,还凝结成一朵花儿的形状,一口一件,小巧可人。卢瑥安闻着这清甜怡人的香气,顺口吃了一件,吃完,又叹了一口气。
美食在前,他要继续演下去实在不太容易了。
于是用第三双筷子,给秦叙夹了一件,给自己也夹了一件,并赞道:“味道清甜,带着热气,入口软糯,好吃,谢谢了。”
秦叙点了点头,并未食用,他仍盯着卢瑥安。见到卢瑥安从刚刚想看又不敢看的状态下脱离出来,重现笑容,秦叙觉得自己带夜宵真是带对了。
卢瑥安吃了甜点,这会儿他没功夫表演下去了,吸了口气,把碗筷放到一旁,擦干净手,终于打开了下面的木盒。
放在上面的,是一张带有他画像和姓名的通缉令。卢瑥安把通缉令取了出来,装作没见过的样子,从头到尾细读了一遍。
上回在通缉栏前,他没敢多留,如今才细看。
罪行里原来写着逃奴偷窃,姓名、籍贯、画像都有,除了画像,其他都与卢瑥安的对的上。
卢瑥安不禁微笑道:“十数年夫夫,吴英祈连我的相貌都不记得,丑化成这样?”
让卢瑥安不知道是嘲弄好,替原身不值好,还是庆幸好。
多亏吴英祈不记得,他一个哥儿又托着福亲王的福,隐姓埋名,才逍遥快活了到现在,没有被抓进狱中屈打成招。
尽管卢瑥安面露微笑,可当像他所说的,十数年夫夫,夫君却连他的相貌都不记得,还指控他、通缉他,卢瑥安内心得多伤心?
秦叙给卢瑥安又夹了一件桂花糕,柔声道:“就是画丑了,你才没有被抓到。”
卢瑥安轻轻一笑,把这张通缉令压在一旁,又打开案卷,从头开始细看,看吴英祈究竟举报他偷了什么东西,有什么证人和证据。
卢瑥安在看案卷,秦叙则一直盯着卢瑥安,没有放过卢瑥安脸上的任何表情。
在吃过桂花糕之后,卢瑥安的神态看起来,似乎平静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想看个究竟,又不敢真正打开油布包,看到残酷的现实。在他的脸上,似乎有叹息,似乎有嘲弄,后来渐渐转向严肃,最后归于平静,似乎被指控的杂役哥儿,与他毫无关系。
看完指控,卢瑥安对被诬陷的事有了大致的了解,他抬眼问道:“这份案卷你需要带回去,那么,我可以抄写一份吗?”
“不行,不能全部泄露。”要是抄了,岂不是会像他母后一样,天天读着别的妃子的晋封奏折的赞语以泪洗脸?而且实际上,也不能被别人全部抄写。只是卢瑥安想看——抄了也的确对他有用——
秦叙改口道:“你可以摘抄部分字眼。”
“好,谢了。”卢瑥安对秦叙轻轻一笑,取过纸笔,把关键点记录下来。
秦叙还是一直看着他。
只见卢瑥安眼神认真,手指上布满了错手割伤自己的刀痕,想必尽是当木匠雕刻时、为了养家糊口所留下的痕迹。而卢瑥安的字迹俊秀飘逸,与他御笔亲封的探花的字迹如出一撤。
秦叙心下暗叹,究竟要有多爱慕,才能写出几乎一样的字迹。
原本以为今夜会见到一个弃夫的崩溃,他本无意亲自过来,可卢瑥安下午的种种神态,以及过往遭遇,都深深地感染了他。秦叙带了桂花糕,带着满腹安慰过来,岂料卢瑥安却神色镇静,没哭没闹,像个没有被伤害过的人一样,这是何等的坚强?
又见他身后长发上的水珠,还在不断的滴落在地上,仿佛是一个弃夫背后的泪水。
可能,是不想在他这个外人面前示弱吧。
秦叙心中叹息,却不知如何安慰。卢瑥安表面镇静,他准备好的话语都毫无用处。
尽管如此,秦叙还是开口说了:“卢大师,本朝律法清明,必定会还你清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卢瑥安对着关键字眼,确保没有看漏看错,顺口“嗯”了一声。
秦叙又道:“探花若是真的抛弃糟糠,犯了三不去的律法,损害名声,品格上也不配为官。”
卢瑥安继续低头抄写:“不敢说,之后再看吧。”
……
在卢瑥安提笔摘抄的时候,听到门外传来一把欢欣的男声:
“卢大师你还没睡吗!正好!今日我向叔伯们推荐你了!明日二叔三叔六叔会来一起登门拜访你!我明日当值不在,提前告诉你他们想雕什么作品——”
这声音太熟悉了,就是福亲王的声音。
刚闻其声,便见其人,福亲王带着喜讯快步走过来,踏进房门,就见到房间里居然坐着一个陌生男人,他愣住。
秦叙转过头去,也见到了他的亲弟弟。
四目相对,时间在刹那间静止。
一个惊讶,一个惊怒。
福亲王:“??!!!”我兄长到我别院的房间里夜会卢大师干啥?
秦叙:“……”哦,原来朕的亲弟弟就是这样任意私闯待嫁哥儿的房间的。
第20章 糟糠原配(15)
在僵硬之中,福亲王还闻到了房里传来香甜软糯的桂花糕的味道。
虽然浑身僵硬,可福亲王还是脑子灵活。他想到,既然他皇兄来都来了,连桂花糕都吃上了,可他皇兄也不知会一声他这个别院的主人!
悄悄摸摸的,孤男寡男共处一室还能做什么?
就算要找卢大师做核雕,托下属,托他,总之托人来办,甚至把人召进宫去不就行了。
用得着连皇宫都不回,亲自来到他的别院,来寻卢大师彻夜深谈嘛?
福亲王转动眼珠,又瞄到了卢瑥安那一头湿漉漉的长发。
才刚出浴呢这是。
在电光火石之间,从小到大都不干正事的福亲王,惊觉自己似乎撞破了什么!
尽管想了很多,但种种思考,只在一瞬间。
在卢瑥安还没收好案卷和抄纸、秦叙刚要开口指责的时候,福亲王浑身一抖,接着急匆匆地说了声“打扰了!告辞!明日之事我托秋菊转告你!”
说罢,福亲王就脚底抹油,一溜烟地消失在夜幕之中。
在福亲王闪走之后,秦叙抿了一口茶,状似不经意地问起:“我这不着调的弟弟给你添麻烦了,他经常这样夜闯?”
“没有没有,慎台正人君子,言行有礼,而且另有住处,甚少过来,”虽然实际上是有,但在秦叙面前,卢瑥安还是替人好的福亲王说好话:“多得慎台照顾,我才能暂住在这儿。早前我写信请父亲上京长住,等他来了,与我一起叨扰慎台兄并不妥,所以想找一间各方面都满意的。只是这段日子需要完成核雕的漆工,以及慎台送给蔡先生的寿礼,于是暂时还没寻到。这几天得空了好好寻找,等一买下,我就搬走。”
秦叙听了,心中另有计较,道了声:“好。”
卢瑥安的确是准备搬走的。
此处虽好,但他为福亲王的漆工已完成,没理由带着即将进京的父亲寄人篱下。
卢瑥安回答完,为福亲王和自己解释过,没把此事放在心上。他继续埋头,一一核对关键词有没有抄错、抄漏。
而此时的福亲王,其实并没有闪远。他躲在卢瑥安的院子外墙之下,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
虽然他从小到大都怕被他亲兄狠揍,可是,就算是他亲兄,也不能和一个哥儿深夜独处啊?
尤其是,他亲兄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
真的太明显了,怎么不见他亲兄有闲情逸致出宫找他吃夜宵,反而找卢大师?就算卢大师嫁过人,也不能深夜会面这么随意吧。
福亲王是把自己排除在外了,他嗓门儿大,卢大师应该听得见,而且卢大师房里有灯光,房门也打开了,他才一边吼着一边进去的。而且他也有正事,问心无愧!
总之,他不能屈服于他皇兄的威严,看着他皇兄行差踏错!
想到这儿,福亲王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有点怕,但还是昂首挺胸,抬腿阔步,看起来很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又折返回去了。
来到门前,福亲王轻咳一声,装模作样地叩了叩门,鼓起勇气说道:“兄长,夜深了,我们一同回去歇息吧。”
秦叙:“……”自从成功劝到他之后,他的亲弟弟胆子越来越肥了。
可他见到卢瑥安的湿发,这哥儿真是不会在接待客人的时候顾及到自己,于是秦叙便轻轻点头道:“成。”
福亲王便在门外等他。
这边卢瑥安早就抄完并且核对好了,他把案卷收好,连通缉令也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把油布包放进秦叙手里,同时还塞了一张银票。
秦叙微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