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不给你钱。”孩子们七嘴八舌。
老蔡头不为所动，他的双脚好像长在了地上似的，他看着红妮，“丫头，你爹也是读过几年书的，诚信这两个字他应当教过你吧？”
红妮懵懂点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忽然提起这个。
老蔡头一拍手，“这不就得了，我不要钱。我问你，我让你凑的东西凑齐了吗？”
红妮有些懵了，老蔡头道：“我这个人呢最看重的就是一个人的品行，尤其是诚信。当初咱们可是说好的，你凑齐了东西，我就给你那朋友看病，如今……”
忽又一个小孩上前，“东西我带来了。”
红妮脸上露出笑来，她接过竹筐，“老蔡头你看，都在这儿呢，咱们可以走了吗？”
老蔡头扫了一眼：“你这不够啊，筐子还没满呢。”
一个孩子叫道：“我们已经尽力了，只有这么多，老蔡头，那可是一条人命啊，你就帮帮我们……”话音里已经带上了哀求之意。
“我可不管你们尽没尽力。”老蔡头不客气地打断那孩子的话，“说好了就是说好了，你们不遵守诺言，凭什么要我坏了规矩？”
看着老蔡头的模样，宋敛尘皱起了眉，他想上前，被林玉拦住了。
林玉看着满脸沮丧为难的孩子们，笑道：“既然是当初说好的，那自然要遵守。不过你们也别着急，哥哥有法子。”
说完他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摸出一个布包，里面放着白面馒头。他将馒头放到竹筐中，正好填满了。
孩子们欢呼起来，“老蔡头，我们凑齐了，可以走了吗？”
老蔡头神色变了几变，最后他冲红妮招手：“拿过来我看看。”伸手拨弄了一下，啧声道：“不成，不成。”
红妮说：“哪里不成？”
老蔡头从竹筐底部拿出一个馒头：“你看看，这都发霉了，你让我怎么吃？”将馒头放回去，“走吧走吧，别打扰我睡觉。”
红妮不乐意了，她道：“当初咱们说好了的，只要我攒齐了，你就给阿平看病，你，你怎么能耍赖呢？”
其他孩子们也很生气，一起围到老蔡头身旁，想要讨个说法。
老蔡头被吵得烦了，不耐烦的推搡着。红妮没站稳，竹筐脱手，里面的东西洒了一地。
“哎呀，馒头——”
孩子们是非常爱惜粮食的，见状也不管老蔡头了，全都扑上去捡拾散落在地上的东西。
这些东西是孩子们耗费了尽一个月的时间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其间的艰辛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此时他们蹲在地上捡拾着东西，露在雨衣外的胳膊细瘦的好像一掰就能断了。有的孩子一边捡馒头一边抹着眼睛，应当是在哭。渐渐地，抽泣声响成一片。
老蔡头不为所动，骂骂咧咧地就要关上房门，只是那房门被一只脚抵住了。
林玉嘴角勾着一抹笑，只是有点冷：“几岁孩童都知‘诚信’二字之重，你一个成年人却出尔反尔，当真是无耻之尤。”
老蔡头怒道：“你，你骂谁？”
“自然是骂出尔反尔的垃圾!”笑意一敛，林玉道：“带上你的药箱，跟我们走。”
老蔡头冷笑：“凭什么？你以为你是——”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东西擦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直直插在他身后的木桌上。老蔡头颤巍巍地回过头，见是一条咸鱼干。
此时那条巴掌大的咸鱼干一大半都陷入了木桌中，紧接着就听“咔”一声轻响，桌子碎成了两半。
林玉看了一眼身侧低头擦手的宋敛尘，冲老蔡头道：“现在可以走了吗？”
老蔡头脖子一缩，实在不明白方才还脾气那般好的一个人，怎么一转眼就变了个模样。但到底不敢再耽搁，拿了药箱，跟着林玉等人匆匆去了。
——**——
船舱内。
一张草席将舱内空间一分为二。草席这边是林玉、宋敛尘、老蔡头还有阿平，另一边则是那些孩子们。
此时林玉双手张开，撑着那张草席，低头与蹲坐在地上的孩子们眼对眼。孩子们抓耳挠腮，急的不行，都想看看阿平的情况。
林玉盯着他们：“坐回去，别乱动。说你呢，小胖子。”抽空回头看了一眼，老蔡头正将阿平身上的布条拆掉。那布条底下的皮肤，溃烂生疮，十分可怖。
红妮忍不住问道：“老蔡头，阿平怎么样呀？能不能治啊？”
老蔡头不耐烦道：“别吵吵，再吵我就不治了。”
等把阿平身上的伤口处理好，天已经有些亮了。——当然，雨还是下个不住，天空依然阴沉。
林玉让孩子们回家去，说这边有他们照看，不用担心。待到孩子们都离开了，林玉才开始询问老蔡头阿平的情况。
老蔡头想要开口，林玉忽然一摆手：“咱们出去说吧。”看一眼似是陷入沉睡的阿平，“让他好好休息。”
宋敛尘坐在一侧，不知是在看阿平，还是在发呆。
林玉只当他乏了，让他在这里休息，自己领着老蔡头出去了。
一出船舱，老蔡头就丢给林玉仨字：“治不了。”
林玉皱眉：“为何?”
老蔡头似是有些冷，裹紧了身上的衣服：“我医术低微，这病症我从未见过，而且拖了这么久，我实在没法子了，你们另请高明吧。”顿了顿又道：“估计也没人救得了，你们还是给他准备棺材吧”
林玉直觉老蔡头这话里有古怪，却一直理不出头绪，正想再说几句，忽听舱内传来一阵响动，那是水盆被打翻的声音。
林玉赶紧折回船舱，就见阿平脸上和胸前有一部分纱布被拆开了，露出仅剩的几片完好的肌肤。而宋敛尘的目光就落在阿平身上，嘴唇轻轻颤动着。
林玉上前道：“怎么了？”
宋敛尘的手指冰冷，他低喃道：“……小师兄。”林玉没听清，看一眼船尾，老蔡头没跟进来，便低声道：“到底怎么了？”
宋敛尘闭了一下眼睛，再次睁开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他轻声说：“我认识他。”
☆、第 63 章
宋敛尘说完那句“我认识他”后就没再开口了。林玉知他现在心情不好，也不去打扰。舱内十分安静。
听着外面雨滴滴落与海浪的声音，林玉寻思要不回去取几件东西过来。毕竟以阿平现在的模样，并不适合搬运。他们也不能扔下他一个人在这里。
看一眼宋敛尘，林玉悄无声息地退出船舱，才发现老蔡头已经跑远了。
撑起雨伞，林玉身形一晃就出现在了百米之外。并不是去追老蔡头，而是回了租住的小屋子。
平日里这个时间是安宁渔村用早饭的时候，家家户户的柴房里都飘出食物的香味，今日空气中却只有雨水潮湿的味道。
林玉不由放缓了脚步，目光一扫，发现好几户人家的房门都上了锁。脚步一转，寻了一户屋里有人的，稍一询问，原来大部分人都去了村长家。
安宁渔村并不大，林玉早已摸熟，道谢之后很快就来到了村长家。
还未走近，就见屋内挤满了人，吵吵嚷嚷的，有人在骂，有人在劝，还有孩子的哭声，其间还夹杂着数道沉闷的声响，似是什么东西抽打在肉体上。
林玉快步上前，就见村长家堂屋里的摆设皆被堆在了房间一角，屋子里空出一大片地方，而那些孩子们排成一列，整整齐齐地跪在地上。
身后是拿着鸡毛掸子的大人，正一边数落一边骂。
“小兔崽子，谁给你们的胆子，竟然学会偷东西了——”
“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知不知道自己错了？嗯？”
那群孩子有的咬紧牙关硬撑，有的则受不住似的大哭起来，可每一个人说话。其中一个大人气不过，上前揪着一个孩子的耳朵——他应是那孩子的父亲。
“我问你，下次还敢不敢？还敢不敢了？”
那个小孩看起来极为害怕，也极怕疼，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只哭却不肯开口。
“不说话是吧？好，今天我就打到你认错为止！”那人说着将孩子往地上一推，拿着鸡毛掸子的手又扬了起来。
忽见旁边的一个女娃娃扑了过来，是红妮。
红妮抱住男人的腿，尖声叫道：“刚叔，是我逼着小虎子做的，你不要打他，打我吧。”
小虎子早吓得浑身发抖，但见好友扑上来护着自己，却又生出了勇气，让红妮让开，说她没有逼他，他是自愿的。
红妮的父亲是个憨厚老实的读书人，但往往读书人更看重脸面，此时他气的脸颊通红，嘴唇颤抖着上前，一把拎住红妮：“你的账还没算清呢，还有心情管别人？我平日里就是对你太好了，所以惯得你无法无天了，今天我定好好收拾你。”
一掸子打下去，“知道错了没有？下次还敢不敢了？”
红妮的脾气也上来了，她转头怒瞪着父亲，尖声叫道：“我没做错，错的是你们——”
“好啊，还敢犟嘴！”男人彻底恼了，“好，好，我今天，今天——”他气的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只把手里的鸡毛掸子不停挥舞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