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郁晗并未直接宣扬出去,而直到她修书给郁皓,说明她已经告知过景帝而景帝也并无不愉,郁家才算放心。
而现在看来,这恐怕是谨慎了大半生的郁晾与郁皓二人所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西元动乱,赵王也不安分,往年西元也会偶尔在入冬时来抢夺过冬的粮食,本身对于朝廷都并不是太大的威胁,只是今年这两件事却恰好撞上了。不仅如此西元此次东行的路线却与以往不同,隐隐指向赵王的封地。那么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这件事原本与郁家没有多大关系,只是这代朝堂上的事情原本就微妙。皇上不是太后亲子,而太子亦不是皇上亲子。其中种种皆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讲得清楚。
皇上留下德妃的这个孩子本就令人意外,而这孩子是皇子还是公主就更是牵动众人的神经。
这一代朝堂上各个党派,各个势力,人人都有自己的考量。像郁家这样的,立场模糊,却最危险。
皇上不希望自己的皇子可能会受制于郁家,外戚之乱,单凭宣氏一族便可窥一斑。太后亦不愿意景帝的皇子将来拥有郁家这样的大族作为支持,威胁太子的地位。
这些别的人可能并不了解,而身在郁家这艘岌岌可危的大船上的郁皓与郁昀却看得清楚。
郁家此时已经没有退路。
两人彻夜未眠,虽然此刻求助于他人早已为时已晚,但郁皓已经秘密修书郁晾,只希望快马急报,让郁晾做好准备。
郁昀与郁皓秉烛夜谈,直至凌晨才匆忙回府准备,只交代了郁夫人,宁老管事与苏旎,其他均未敢走漏一点风声。
天仍是暗沉的,只有一点烛光与浅薄的月色游荡在空气里,在过于寂静的昭都经年厮守。郁昀点了一盏灯,哈出一口凉气,白雾腾腾,弥散无形,他静静地注视着少年,蹭了蹭少年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最终将郁邈从榻上叫醒。
“郁邈,事关生死,爹下面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记住。”
大厦将倾,任谁也难知,明日何日。
作者有话要说:
(??? ????) (╥╯^╰╥)
下一章开始怒刷感情线,哎之前一直都在打擦边球宝宝我也是醉了
为了不让大家太迷茫,这章就信息量飙增了。
第58章 郁大人的养成计划
伤口的割裂只来得及匆匆处理,两天两日不眠不休让他大脑轰鸣,头痛欲裂,连大腿内侧都因为连日的骑马,一片灼心的刺痛。张开嘴饮尽身后那人左手递过水袋的水,干裂的嘴唇才稍微得到一点安慰。若不是身后的那只手臂,他甚至怀疑自己会这样掉下马去。
往北去,寒风愈疾。
“安兄,还有多久到下一个城镇。”
身后的人身上少有的没有酒气,他厚实的斗篷覆盖住两人绝大部分的身躯,因为郁昀的虚弱,他凑近了,原本揽住郁昀的手臂快速地放于额上,试了一下温度,道:
“还有半日。”
景同,安景同,虽说同样都是不走心的化名,郁昀这次却真的没有想到。
而谁又能想到呢,明帝的长子,竟是这样温柔又随和的样子。
“多谢安兄。”
“你歇息一下。”安景同紧了紧揽着郁昀的一只手臂“到了便叫醒你。”
郁昀闭上眼睛。曾预计过他人弹劾郁皓会罗列的诸多罪状,却万万没有想到会是最严重的的叛国。一纸通敌文书,真真假假,莫须有的罪名,谁能分辨,便只有景帝了,景帝愿意这是真的,那便是真的,景帝愿意这是假的,那这便是假的。除非皇上与太后回心转意,郁家便再无希望。
郁皓即刻被收押,宫中德妃也再也无法传来任何消息,唯一庆幸的是郁邈与苏旎早已被郁昀送走,有正暖保护他们,郁昀足可以放心。
通敌大罪,即使此案未审,郁家的倾亡却已经注定。他曾想要探望郁皓,却在察觉到异常时果断选择离开。
他亦未曾想到,对他郁昀一个小小的闲官,竟然也有人要下杀手。
连夜离开昭都,仍旧被两个杀手围堵,寒芒闪过,他看着已经倒地的两人与自己满身的伤痕竟有些不知所措。
手上的匕首仍旧在滴血,而温热的液体从面颊手臂缓缓滑落。
他不知道这是哪一世的他,冰冷的尸体与此刻错落街巷间投下的晦暗月光让他心中寒意更甚。直到受梁王所托的安景同找到昭正城外蹒跚着前行的他,他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多谢安兄与梁王殿下相助。”
如此平静。
一路上,安景同帮他挡退了几波杀手,甚至还要分心照顾受伤的郁昀,原本只是君子之交,这几天,倒是多了几分生死与共的意味。人在绝望的时候或许精神便是极端的,他不再像以往那样顾着矜持与警惕。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身后的人细心的调整姿势以让他更加舒服,郁昀这才发现,对方褪去颓唐酒意后,竟然是带着些温度的干净气味。
“此行凶险,安兄又身份特殊,郁昀人命危浅,可曾想过,是否值得?”
小心注意着前方与四周,安景同笑了笑,嘴角勾起,本是极温和的表情,却又一股天生的不羁:“景同注定在昭正庸碌此生了,怎还会在乎这些。”
郁昀刚要笑,牵扯到的伤口却令他瞬间咬紧了下唇。安景同皱了皱眉,将头靠在郁昀的耳侧。似乎在感受郁昀身上的热度。
郁昀心神一晃。
“你可知道,慈悲阁里并不是在下第一次见你。有一次在在玉兰阁,正巧听到旁边有人议论,这才知道,原来你就是那位二十有二尚未娶妻,却带着一位小公子的郁家四公子,当时未有机会结实,只是肤浅地觉得此人相貌颇为出众。”
郁昀垂下头,因为他的调侃显得有些无奈,却忍不住勾起一个笑容。
“在下有一位酒友,正好是当朝新科的一位官员,曾有幸听你抚琴。他颇为感叹,曾言琴音绕梁,君子如玉,比之安相似乎也不为过。在下倒是更有兴趣,只是此后一直未再有机会相见。那日在慈悲阁,原本只是梁王所托,在下却选了蠢方法,又担心了许久此举在你心中定然显得孟浪了。”
安景同在昭都,好听了说是景帝皇恩浩荡,随意封了个爵位,然而身份尴尬,比之质子甚至不如。然而这么多年,他也早已习惯,虽说日子是无趣了些,但偶尔也能结交一二好友。想到与郁昀在慈悲阁的相遇,安景同兀自笑起来,老半天没有听到郁昀的声音,低头轻轻拨开斗篷,这才发现他已经睡着。
他握紧了缰绳,前路未可知,郁昀,却还是要靠你自己了。
那人的长发在身后扬起,一身荼白色锦衣立在日落尽头,身后是灰色的云翳,而此处却霞光万丈。
“安某身份特殊,不能离开太久,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郁某无以为报,安兄保重。”
郁昀的声音被马蹄踏碎,而他知道,霞光在极盛处落入铅灰远山,而那人在原地,终于隐没于此。
快马加鞭,有时换乘水路,为避开官道,偶尔在周边小镇盘桓前行,十里镜湖,水色墨染,他终于在暮山经历最后一波围堵。
他任由一种陌生的杀戮本能接管自己的理智与身体,然而绝望与疲惫亦在一步步蚕食他的精神。
此夜无月,巨大的黑暗垂在他的身旁,拉扯着他足够狼狈的步伐。
长袍上沾满了草屑,灰尘与无名者的血。僵硬的手指深深扣紧一节节的石阶,只觉漫长冰冷,他因此打了好几个哆嗦,却不能阻止仿若即将被冻结的血液。
他此刻想起很多。
江南暮雨霏微,浅碧深红之间年幼的郁邈被苏旎抱起,他曾摔倒在地上,却又倔强的忍住眼泪,他曾在那一株桃花下磕磕绊绊地读诗,糕点的味道化在嘴里,溢满胸膛的甜意。
画戟移春,那时只有苏旎与他们,摇橹小船顺着河道,滑向渡口。他曾讲到自己私酿的蜜酒,昭都香的榭楼台,雕梁画栋与终日销金焚膏其间的钟鸣鼎食之家,讲到少年为质,英年早逝的穆帝,讲到杀伐果断,艳绝昭正的宣氏太后,讲到昭正与祁安许多风流人物,总都湮灭于尘土。
他总以为那些日光轻慢的日子还有许久,他会看着郁邈长大,苏旎也会嫁人生子,他还能在闲暇之余与梁王和安景同相约小聚,饮酒清谈。
心火已熄,郁昀才明白那诡谲动荡里所困扰他的,为何太子单单留下了郁邈,为何启泽独独将太子所在书信于他。
他从来不曾懂过这座王城,亦未曾懂过这座王城中的人,正裕早以看透,所以他在最冲动的时候仍旧留下退路,他不曾信任太后,亦不曾信任他的父皇,若有人有意让他无法安全回到宫中,郁邈会成为正裕的一个砝码,因为郁邈有梁王,有郁家,即使为了郁邈,他们也会拼力护他周全。
他从未见过启泽,更不了解这位早已不问世事,亦少年成名的千古一相。只是他突然明白,那些事情原本便没有为什么,对于启泽来说,他只是一个棋子,用过即弃,他选择他是因为他足够合适,而太后会保证他永远无法泄露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