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怀松还没说话, 他身旁的一个穿着官服的青年男子就笑了:“这倒怪有意思的, 你们家姑娘在没在自己院子里, 看门的小丫头竟然不知道?”
双云面色不变, 笑道:“这位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姑娘最爱清静,又体恤这帮偷懒的丫头,是从偏门出去的。”
容怀松回过头:“要不几位大人还是去前院坐着等一等,我叫人找到小女,立刻唤他过去。”
“不必了,我们办差,哪里敢偷懒?”青年男子笑着看向双云,道:“你家姑娘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双云的眼睛睁得很大:“我哪里知道?不过我家姑娘喜欢清静,大人只管往荒僻处找就是。”
双云目送几人离开,然后转身回了容瑾的寝室,拉住里面正整理妆台的小丫头:“茯苓,你现在就从侧门去找姑娘,告诉姑娘,老爷领着几个穿着官服的人去寻他了,有男有女。”
……
他们一行人朝着府里最荒僻的地方走,果然没多久,就在一片荒凉的竹林里找到了容瑾。
容瑾当时正坐在一块大青石上,背对着他们,听到脚步声,站起来转过身,眼中有些许的惊讶:“父亲,这几位是?”
容怀松只向他介绍了最前面的那位青年官员:“这位是淮南府的林大人,有些事要问你。你不用怕,只是随便问问,你按实回答就好了。”
林青崖看了容怀松一眼,倒没有因为他这么说心生不快,反而饶有趣味道:“此地如此荒芜,叫人一看就心生寒意和凄凉。容姑娘新婚燕尔,正是恩爱甜蜜的时候,来这里做什么?”
容瑾的态度淡淡:“听风声。我喜欢听风吹动叶子的声音,奈何冬天我院子里的叶子都掉光了,只好到此地来。”
林青崖做出一副惊讶的姿态来:“容家这么大,我远远瞧着,别处也有不少竹林,怎么偏偏到这么个荒凉的地方来?”
这片竹林确实荒芜,能看得出来,大概很久没有人收拾过了,可以说是杂草横生。
容瑾直接坦荡道:“我与家中姐妹关系不好,那几处竹林,都在她们院子附近。”
容瑾解释得合情合理,林青崖笑了笑,也没再纠缠下去。毕竟人家有个那么厉害的大儒当师父,听说文采还好,有这么个风雅的爱好也不足为奇。
林青崖咳嗽了两声,正色道:“我也不瞒容姑娘了。官府接到了诉状,有人告你假意成亲。”
“假意成亲?”容瑾慢慢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仿佛觉得很荒诞似得:“什么叫假意成亲?”
林青崖身后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冷冷地看着容瑾:“意思就是你和顾如琢并不是真夫妻,与他成婚只是为了逃避官媒。女子十八必得出嫁,这是大雍朝建朝时定下的铁律,若是被人查出来弄虚作假,是要受刑的。”
“这位大人,您说的这条律法我知道。”容瑾的神情也冷下来:“就是不知道你是否晓得,污蔑诽谤良民也是重罪。听大人这意思,倒像是我假成婚有什么铁证了?”
女子被容瑾噎住,容瑾厉声道:“若有人证物证,只管抓我去公堂定罪。若是没有,还请慎言!”
见气氛一触即发,林青崖笑呵呵地出来缓和一下:“容姑娘息怒。我们其实也觉得这事荒诞,只是毕竟接到了诉状,也少不得来盘问一二。”
容瑾转头问他:“不知那诉状是何人所上?”
林青崖干笑了两声:“是匿名送到了官府。”
容瑾的嘴角慢慢勾起来,轻声道:“原来是匿名啊。”
林青崖心中暗骂:怎么这容瑾小小年纪,和他那老狐狸的爹一样难搞?
容瑾占了上风,容怀松终于慢悠悠地出来打圆场:“大人们也是奉旨办事,定不会故意为难我们容家。阿瑾你只管回答就好,不要老是问别的。”
林青崖身后跟着的几个人开始逐一发问。
“以姑娘的才貌身家,什么样的青年才俊嫁不得?为何要嫁一个奴仆呢?”
“大人没有见过我夫君?”容瑾慢慢笑了:“若你见过他,就不会再问我这个问题。他除了时运不济,被卖身为奴,倒未必比这淮南城里的青年才俊差什么。”
这倒是,顾如琢在白鹿书院其实挺出名的。这几位家中要么有长辈在书院教书,要么有年纪小的在里面读书,自然也听说过他。
一人提出了质疑:“你当初买他时,可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为何直接就将他买下,还安顿进了自己的院子?不觉得不妥吗?”
“男爱娇,女爱俏。他长得好,所以我将他买了回来,也愿意给他优待。”容瑾神色淡淡,完全不像是在说一些叫人羞耻的话:“我既是容家的下一任家主,未来要娶夫上门,便是在院子里先安顿一个美貌的少年,又有什么不妥?”
……
几人发问,容瑾皆一一应对,从容不迫,有理有据。
最后,林青崖突然问:“你们二人圆房了吗?”
容瑾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尴尬,还是镇定地回答了:“没有。”
林青崖紧紧盯着容瑾:“为什么?我听姑娘言辞之间,与新婚夫婿情谊甚笃,为何没有圆房呢?”
容瑾神色有些羞恼,深吸一口气,语气不太好:“夫君明年二月要下场参试,正是用功读书的时候,怎敢现在扰他心神?”
说完这一句,容瑾终于失去了耐心,冷冷道:“大人们问完了吗?”
林青崖安抚地笑笑:“问完了,问完了。我们也是按例办事,容姑娘莫要介意。我们之后会再去找姑娘的夫君询问一番。然后就没事了。”
容瑾背过身:“慢走不送。”
容怀松笑呵呵地替容瑾给他们赔礼道歉,然后把他们给送出府了。
片刻后,容怀松又重新出现在了这片竹林中。他表情严肃,神色匆匆。这里面已经没有了容瑾的身影,容怀松片刻都没有停顿,径直朝着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一个荒芜的院子里,容怀松的神色复杂难言:“阿瑾,你在这儿做什么?跟着你的茯苓呢?”
之前还跟在容瑾身边的,那个叫茯苓的小丫头已经不见了踪影,容瑾孤身一人站在院子前,直视着容怀松的眼睛:“我在这里等父亲。我想,父亲应该会来这里找我,和我说一些不方便被人听到的话,所以先打发茯苓回去了。”
容怀松慈祥又无奈地笑起来:“我只是担心你因为刚刚的事害怕,所以过来看看你。既然你没事,就早点回去休息。这边荒芜,也许会有蛇虫。”
“父亲到了现在,还要跟我装傻吗?”容瑾失笑,他很认真地对容怀松道:“有些事,我早晚是要知道的。”
容怀松的笑意慢慢落下来:“你知道了什么?”
“确实猜到了一些东西。我的生母,是叫容芜吗?”
听到那个名字后,容怀松的瞳孔狠狠一缩,他的表情甚至有一瞬间的凶狠:“是谁告诉你的?!”
“没人告诉我,甚至在族谱上,都没有这个人的名字。但是我猜到了。”
“从一些容家老仆闲聊时的只言片语里;从那些新娘首饰中刻的“芜”字里;从这个荒废多年却隐约能看出曾经华美精致的院子里;从祖母对我突然改变的态度里,我大概猜到了一点点真相。而您现在的反应,说明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容怀松的神情有一瞬间的颓唐:“阿瑾,你想知道,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你是怀疑我,怕我对你不利吗?”
容瑾摇摇头:“父亲,我就算怀疑我自己,也不会怀疑父亲对我这么多年的好。但是我想,父亲应该不愿意告诉我。”
“我的确不会告诉你,也不会允许别人告诉你。”刚刚那一瞬间的软弱和颓唐,已经被这个一向和善又慈爱的中年人给强硬地压制了下去:“阿瑾,不要再问,也不要去查。”
容瑾当然不能接受这个说法:“父亲总得给我一个理由。总得叫我知道,您顾忌的仇人是谁?”
“那是神仙打架,我们不过是被殃及的小小池鱼!就算你真的知道了真相,又能怎么样呢?”容怀松激动地浑身发抖,却还是反射性地压低了声音:“难道我不想给他们报仇吗?那是我最疼爱,最亏欠的亲妹妹!难道我想叫我最心爱的,儿子,一辈子穿着裙装,不能正大光明地活着吗?”
“可是我没有这个本事。你也没有。”容怀松疲惫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能叫你平平安安地活着,我这辈子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仇家不会因为我们躲,就放过我们。”容瑾其实本来对这事执念不深,他今天之所以和容怀松把这件事揭开,非要问个明白,就是因为他察觉到了危险:“今天来的那帮人,真的是为了查我和顾如琢是不是假成亲?什么时候官府闲得连这种事都管了?而且容家向来和淮南知府关系亲近,如果只是有人投状这么简单,官府怎么会有人这样气势汹汹地找到这里来?”
“如果为了不引起怀疑,我一时失措,谎称已经圆房,下一步他们就该提出验身了,那几个女官就是为这个来的。不是吗?”容瑾紧紧盯着容怀松的脸:“仇家远比淮南知府势大,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