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老太太好久没说话,容瑾轻声提醒:“祖母?”
“啊?”容老太太如梦方醒,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沙哑:“你马上成婚了,我这里有些东西要给你。”
容瑾一直回到芝兰院,还觉得很恍惚不可置信。
他打开了容老太太给他的那个匣子。
里面是一整套首饰,是女子出嫁时戴的。
容瑾虽然不爱钗环,但容怀松什么都想给他最好的,容家豪奢,他见过的好东西实在数不胜数。
但是他仍然为匣中的这一套首饰惊叹。
金丝缠成百花引蝶的凤冠,后面缀着成串的东珠;整个红翡雕成的簪子手镯,质地细腻,色泽明丽;雕着卧颈鸳鸯,栩栩如生的金项圈……
容瑾心想,这样一套首饰,如果不看规格,只看材质和手艺的话,就算东宫娶妃也够用了。肯定不是临时能找到的,祖母手里怎么会有这样一套出嫁的首饰,看不出哪个容家女儿这么得祖母宠爱啊。
更重要的是,怎么会给我啊?
容瑾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正在他疑惑的时候,双云进来通报:“姑娘,老爷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容瑾的错觉,他觉得容怀松的神情有一股极力掩饰却仍然透露出少许的急切:“我听说你祖母叫你过去了一趟?”
容瑾心中纳闷,难不成容怀松还怕容老太太害他?
无论心里怎么想,容瑾面上很平静:“祖母今日将孩儿叫过去,给了孩儿一套首饰。”
容怀松一愣,重复了一遍:“一套首饰?”
容瑾点了点头:“嗯。”
容怀松的面色微松,却很复杂:“里面是不是有一件金丝缠成的凤冠?”
“对。”容瑾微低着头,很自然地表现出一个孩子长期不受家长待见,突然受到厚爱,那种受宠若惊和担忧:“那首饰太过贵重,孩儿只怕受之有愧。”
“没事,除了你没谁受得起。”容怀松说到这儿突然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然后自然地笑道:“你成婚的时间太赶了,我想给你找更好的也来不及,正好你祖母那里有,就戴这个。”
容怀松走后,容瑾一个人坐在屋内。他打开了那个匣子,拿出那顶凤冠仔细地摩挲观察。能被容怀松特意提起,这个凤冠一定有不同寻常之处。
如果真的是以前的容瑾,听了容怀松的那番话,大概会以为,因为时间来不及准备,容怀松托容老太太给容瑾找了这一套首饰来。以容怀松对容瑾的疼爱,是非常有可能的。
但容瑾知道不是。
很多事一旦起了苗头,就会发现很多以前不会注意到的蛛丝马迹。
父亲为什么那么怕他和容老太太单独相处?
容老太太之前明明那么讨厌他。倒不是说容老太太有多针对他陷害他,但是那种厌恶,是深刻在她每一个眼神,每一句对容瑾说的话里的。
自从那次罚跪之后,尽管她仍然态度冷淡,很少和容瑾说话,多看他一眼也没有,容瑾却直觉到,她对他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她不再厌恶容瑾,甚至,她是盼望见到他的。
现在,甚至将这样一套,完全可以做传家宝的首饰,给了他?
是什么叫她的态度发生了变化?
联想到容老太太将木匣给他时那一声轻叹,容怀松听说是那个凤冠的一瞬间,露出的复杂神情,容瑾觉得,他可以在这套首饰中,发现一点线索。
那凤冠很美,也很复杂。
容瑾摸索了好久,最后,他在那一顶凤冠的内里,发现了一个很小的“芜”字。
芜,乱草丛生,却有勃然生机。
实在不像是一个姑娘的闺名。可是刻在凤冠上的,还能有别的可能吗?
容瑾坐在原地思索,他的生活中,有没有接触过闺名中带着“芜”字的女子。
这时,双云走了进来:“姑娘,戴少爷来了。”
容瑾一愣:“师兄?”
他有好些日子没有见过戴承霖了,自从戴承霖得到了戴珣安的认可,准备下场考试,就一直在家闭门苦读。
所以,突然得知戴承霖上门拜访,容瑾很惊讶,也很惊喜。他走进花厅:“师兄,你怎么来了?”
戴承霖的形容却不那么如意,他依然青衫纶巾,笑容温柔,面容看上去却很憔悴:“师妹。”
容瑾脸上的笑慢慢收起来:“出什么事了吗?”
戴承霖笑着看容瑾,语气轻缓平静:“我左思右想,还是想来问师妹一件事。”
容瑾郑重道:“师兄只管问。”
戴承霖看着容瑾的眼睛,眼底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也愿意入赘的话,我行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顾如琢没有上场,上场的是他的情敌……
哈哈哈哈哈,大家说心疼顾如琢。我想了想,容容确实有一种渣男的气质。很像骗了纯情少男的感情却不愿意负责,最后不得不结婚,却连个婚礼也懒得办,只想花九块钱领个证那种……
第18章 状元郎和他的糟糠妻18
容瑾真的没想到,戴承霖来找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容瑾智商正常,不是偶像剧里的傻白甜,他不会天真惊讶地问“你说什么呀”或者“师兄是什么意思”。他很明白戴承霖这句话的意思。
过去和戴承霖相处的种种细节一下子冲进脑海。那些以各种名义送到府中的糕点蜜饯儿;外出游历时从不间断的信和礼物;戴承霖看他的时候,格外柔软的眼神……
容瑾脸色一白,向后退了一步:“师兄。”
戴承霖看着容瑾的反应,突然笑了:“不用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确实挺不错的。”戴承霖的语速很快,他似乎有点怕容瑾开口,不去看容瑾的眼睛,嘴边强撑着笑:“在书院里我观察过顾如琢。他很有才华,品行也不错。我这次来,原本是想来恭喜师妹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说出这种话。你只当我昏了头,开个玩笑。”
容瑾没有顺着戴承霖给的台阶下来,他打断了戴承霖的掩饰和强撑:“师兄,是我的错。”
容瑾在知道戴承霖的心思之后,他扪心自问,绝不能说自己是清白无辜的。他和戴承霖之间的相处方式,若他们是师兄弟自然无妨,但若是换成师兄妹,就远远超出了该有的界限。
他知道自己是男儿身,但是戴承霖不知道啊。长此以往,生出情愫也是人之常情。
是他太自私了,一心只想着这是他唯一信任又亲近的同性朋友,没有把握好和戴承霖相处的分寸。
容瑾从没觉得这么愧疚和自责过,他狠狠闭了一下眼:“师兄,是我对不起你。”
戴承霖听了容瑾的话,他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然后,他无奈地笑起来,比刚刚强撑的笑,多了几分真心实意:“师妹,你是不是以为,是你在我们相处的过程中给了我那方面的暗示,所以我才会心悦于你?”
“不是的。”戴承霖将视线转开,透过窗子,看窗外栽种的一棵桂花树:“其实我一早就知道,你待我亲近,不过是拿我当兄长看,并无他意。我们之间相处过于亲近,其实不合适,但我私心太重,明知你没意识到,却不曾提醒过你。”
容瑾张口想说什么,戴承霖对他摇了摇头:“师妹,听我说。也许,我也就这一次,和你好好说话的机会了。”
戴承霖看着容瑾,想摆出一副释然的模样,但笑意却哀伤:“你真的不用觉得愧疚。我跑到这里来,贸贸然跟你说出那些话。其实我自己知道,我是不愿意的。如果我真的愿意入赘,为什么这么多年,我守着你这么多年,都没有下定决心和你说呢?”
“我总觉得,我还有很多时间,很多机会,来犹豫,来抉择,来打动你。”戴承霖忍不住别过脸,不想让容瑾看到他那一瞬间的失态:“我太高高在上了,所以注定得不到我想要的。”
这一日,戴承霖说了很多话,有的条理分明,有的颠三倒四。
可再多的话,也有说完的时候。
走到庭中,他抬头看着之前在花厅,就透过窗户看到的那一棵桂树:“庭中桂树长得极好,师妹赠我一枝桂花。”
容瑾点点头,踮起脚,仔细找了很久,终于选中了最欣欣向荣,最好看的那一枝。
戴承霖珍惜地将那一枝桂花放入了袖中。
容瑾一直将戴承霖送到了大门外。
戴承霖含笑看着容瑾:“我将给师妹的新婚贺礼,留在了厅中。师妹婚礼那一日,我就不来了。”
“阿瑾,我走了。”
……
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
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
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
此物何足贵,但感别经时。
……
容瑾知道,这一日之后,他和戴承霖再不可能像以前一样相处。这个陪伴他多年,如兄如友的人,他终究要失去了。
来到这个世界后,他一直做得很好,无论是性格还是言行,都和原身有一种非同寻常的契合。这么久过去,从没有人发现过他和原身的不同。但他自己心里留着一根弦,并不觉得自己就真的属于这里,一直提醒自己,我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这是他第一次强烈地感觉到,原身已经成为了他的一部分。他已经分不清楚,哪些是原身的记忆情感,哪些是他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