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歌笑笑,“见谅,我不太会喝茶。”
说着,还是拿起了茶碗,抿了一口。
入口微苦,却又醇香,待这苦茶一口入喉,舌尖又隐约泛出了丝丝甜意。
夏歌放下了茶碗。
叶夫人微微一笑:“感觉如何?”
夏歌说:“……以前喝茶只觉得又苦又涩……叶夫人这当是好茶。”
叶夫人摇摇头,“粗茶罢了。”
随后又感慨道:“或许……变得不是茶,是心吧。”
夏歌默然。
今天风和日丽,白刃没什么事情,扭扭捏捏的过来把毛晴约走去散心了,叶夫人也没有拦,于是便有了夏歌和她对坐饮茶的一景。
两人沉默下来。
“那日你来,我观你有所去意。”叶夫人轻抿了口茶,打破了沉默,声音温婉,“……如今再观你,却不见了半分。”
“莫不是发生了什么?”
夏歌恍然。
想不到那日在这里初遇毛晴,来此夜谈的时候,叶夫人就已经看出了她想要离开的意思了。
不愧是比她多活了几十年的深宅主妇,就算记忆全失,也有着那份高门之女的聪慧和老道。
“我觉得……”
夏歌欲言又止,最后又默然。
“你在不安什么?”叶夫人放下茶盏。
夏歌被问住了。
自从回来那一天,逼问苏缠后,突然想起来的那个景象——
破碎的面具,苍白染血的脸颊,漆黑的双瞳里,她漠然的那张脸。
漠然的,不像她自己。
但这并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她并没有这一段的记忆。
她甚至有些仓皇的转移话题,“……夫人,您……您想念自己的儿子吗?”
叶夫人微微一怔,但大概也明白了夏歌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她拿起茶盏,说:“自然是想念的。”
“……”夏歌微微低下头,“……抱歉,夫人。”
叶夫人看她,有些疑惑她为什么突然道歉。
“我……我认识他。”夏歌听见自己说,“我……”
她的话音一落。
精致的紫砂茶盏落地的声音,清晰可闻。
带着破碎的声响,叶夫人任滚烫的热茶泼在身上,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蹭”得站起来,微微睁大眼睛看着她,“……你认识他?”
夏歌连忙道:“您不要激动。”
叶夫人问:“他过得好吗?”
“他以为您已经过世了……所以,很辛苦。”
叶夫人精致的绣花鞋边是破碎的茶盏,她怔怔的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
夏歌说:“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他您在这里,但是我之前做过一些对不起你们的事情。”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是对的。”
所以到最后,只能循着自己心里,最本能的想法。
叶夫人似乎是回过了神来,神情复杂的望着她。
“……不必告诉他。”叶夫人说,“我在这里……不必告诉他。”
顿了顿,又抱歉道:“我先去换件衣服。”
叶夫人去换衣服了。
对于叶夫人的话,夏歌却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待叶夫人换了一条黛色的裙子出来,她问她,“为什么?”
母子团圆,不应该是最好的吗?
“……”叶夫人轻叹,“是孤鹰,才能飞得更高。”
夏歌微微一愣,“但您……”
“我也是循着我的心说的这句话。”叶夫人重新坐下来,声音淡淡的,“母子团聚纵然令人感动,但我现在,并不能给他什么庇佑。”
“……”
这母爱太深邃了,夏歌不是很懂。
见夏歌似懂非懂,叶夫人轻叹了一口气,还是摘下了右边的面具。
“你看我现在这副模样。”
面具一摘下,夏歌顿时睁大了眼睛。
一半是美人如玉,而另一半,则是冰冷的机械,眼睛凸起,复杂的金属器械转动着,分外可怖。
她很快把面具戴上了,声音淡淡的,“从我再次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就注定非你族类。”
“我虽然不能给他带来庇护,却也不想给他带来非议。”叶夫人垂下眼睫,“便是如此了。”
夏歌默然。
“所以不必费心了。”叶夫人道:“这里的生活很好,很安静。”
她望着夏歌,“而且……我也能感觉到,我们之间有着很复杂的羁绊。”
夏歌看她。
“也许……”
叶夫人顿了顿,目光柔和下来,“但我能感觉到,你是个很好的姑娘。”
夏歌说:“……也许我并不是你想象中那样。”
叶夫人微微一笑,很温和:“但我一向只相信我自己的感觉。”
顿了顿,她又笑,“更何况,就像阿晴经常说的——人,都是有苦衷的。”
夏歌接的从善如流:“可是没几个人会听。”
叶夫人说:“所以我就经常告诉她——若是有苦衷,你可以说给我听。”
夏歌微微一怔。
“虽然我做不了什么。”叶夫人道:“但是,说出来了,总归就会轻松一些吧。”
“而且,我相信你是个好孩子。”
夏歌出了小院子,有些魂不守舍。
系统小心翼翼的问:“……你怎么啦?”
夏歌自言自语:“我就是觉得……很不公平。”
系统说:“这世界上什么公平啊,你菜市场买个白菜还缺斤少两呢。”
夏歌的脚步拐了个弯:“闭嘴。”
她找了苏缠。
苏缠这几天干脆定居在了梨院,天天晒着太阳看着拿倒的书,不亦乐乎。
而梨院作为曾经大祭司女儿的居所,离祭司殿很近,非常近,夏歌每次出门都必能路过梨院,看见那个红衣服的少女眯着眼睛对她笑的牙不见眼。
……不提也罢。
“大忙人怎么想起来找我了?”苏缠故意把摇椅调了个个,背对着她,声音懒洋洋的,一副不愿意见客的矫情样子。
夏歌面无表情:“我来找你帮忙。”
苏缠“哎哟”了一声,“那真是稀事了。”
夏歌扭头就要走。
一道红光闪出,一把缠住了夏歌的袖子,少女懒洋洋的说:“哎,来都来了,这么走了多扫兴?”
夏歌本来想要甩开,但一看袖子,就愣住了,“……相思?”
相思紧紧的在她手腕上打了个死结,露出的结还深情的在她袖子上蹭了蹭,随后镇魂一道电光闪起来,一下把深情的相思给电了个浑身抽搐。
但依然死死的缠着夏歌不松手。
夏歌:“……”
夏歌抬眼看苏缠:“你……”
苏缠松了手,相思立即缩了尾巴,把自己团团缠在了夏歌的手腕上,蹭了又蹭,大有离家N年的孩子忽然见到母亲的感觉。
“我很有诚意吧。”苏缠把摇椅转过来,托着下巴,笑眯眯的看着她,“相思很可爱,小心别让镇魂欺负了去。”
夏歌说:“……你想干什么?”
她才不相信这老狐狸会有那么好心。
“你这样就太没意思啦。”苏缠懒洋洋的歪了歪头,笑得妖娆:“我要想对你干什么,你反抗的了吗?”
夏歌:“……”
你看,有些人总是这样让人忍不住想往她脸上再扇两个巴掌。
苏缠说:“最近在这里呆的好无聊,你要不要陪我随便溜哒溜哒?”
夏歌说:“我没空。”
苏缠说:“你要求我做什么来着?我心情一好,说不定就答应了呢。”
夏歌:“……”
千魂教有一座孤山。
孤山顶峰会在夜晚散发出温暖灿烂的白光。
夏歌问过别人,那白光是什么,千魂教的人都摇头说不知道,那是前几天忽然亮起来的地方,好像是教主的手笔。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山。
山上光秃秃的,长着一些灌木植物,有些微寒,但不可否认它很高。
两人上了半山腰,差不多就可以看到千魂教的全景了。
苏缠呵了一口寒气,“这里可真大啊。”
丝毫不在意自己有自吹的嫌疑。
夏歌瞥都没瞥她,“是挺大的。”
“那就呆在这里吧。”苏缠说,“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
夏歌说:“白日梦虽然叫白日梦,但不是你白天做,它就能成真的。”
苏缠笑了笑,“夏夏真有趣。”
夏歌闭嘴不说话了。
苏缠也没再说什么,两个人呆在一起,安静的看了一会儿诺大的千魂教。
过了一会儿,夏歌听见自己的声音,“……为什么要那么做?”
苏缠抬眼看她,似笑非笑,“做什么?”
夏歌说:“……一般的傀儡十年之后就会化恶鬼。”
“叶夫人。”夏歌看她,问得很认真,“为什么要做叶夫人那样的傀儡?”
苏缠漫不经心的说:“我想做就做了,哪有什么为什么。”
夏歌便没再问什么。
苏缠看了她一眼。
少女一袭玄衣,黑发黑眼,白面若玉,唇红齿白。腰间的玄色衣带和袍角卷着雪白的云纹,浑身的气息显得随意又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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