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近乡情更怯,林奕的心情便是如此。他虽当了二十年西戎细作,但从小说的是大魏的话,写的是大魏的字,学的是大魏的武,从的是大魏的军,脚下踩的是大魏的土地,所见所闻皆为大魏的风物。
若非他谨记自己乃西戎人,恐怕早已认为自己就是土生土长的大魏人。而现在,一切证据都表明,自己原来本身就是魏人,他的双亲和家园就在眼前,大魏不是他的仇敌。
仇恨一旦褪去,蜂拥而来的便是恐惧与不安,二十年为报仇而活,那以后他该为什么而活?
“你这还算不错,我家离得很远,而且双亲已逝,我依旧是个孤儿。”武越叹口气,“你若真的放心不下,不如明日向将军告假,允你回家瞧瞧。”
林奕不再说话,也不知在心里如何思量。
翌日一早,沈寂正拥着谢厌不愿起身,就听帐外传来林奕温润的嗓音,“将军,末将恳请回乡一看。”
“准。”沈寂想也不想就应允他离开,然后抱着谢厌在他唇上连连亲吻,被谢厌伸手推开。
“大家都在等你下令启程,”谢厌迅速穿戴好衣裳,伸手将男人拽起来,“快起来,等到京城……”他凑近男人耳边低语几句。
双眸顿时一亮,沈寂迅速穿好衣服,眉眼俱生欢喜,“阿严你说的,等到京城你可不许反悔!”
在别人面前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在自己面前却像个小孩子,谢厌轻笑出声,小久还是这般模样,丝毫未变。
三日后,沈寂一行人终于抵达京城。
皇帝为示爱重,亲自率领文武百官于城门迎接,齐王与齐王世子也在队列当中。朝中两派大臣心思各异,互相观察,沈寂回到京城,使得局势愈加扑朔迷离。
魏谦紧紧盯着由远及近的卫队,目中仇恨俨然要掩藏不住,瘦骨嶙峋的面容再也不见昔日风流雅致,反而像是恶鬼寻仇般,令人见之不寒而栗。
齐王似有所感,回首看他一眼,魏谦回过神,努力压下心中憎恨,垂眸敛眉。
沈寂驾马行至城门口,见皇帝亲迎,立刻率领众人下马,跪地谢恩。
见到忠心耿耿的大将,皇帝相当高兴,伸手将沈寂扶起,道:“爱卿不必多礼,快快起身。”
沈寂站起来,身后的将士们也都随之起身,队列整齐,精神奕奕,一看就是精兵,皇帝心中愈加快慰,目光落在沈寂身后一少年将军脸上,顿时一滞。
这少年将军身形颀长,眉眼如画,赤红战袍与墨黑软甲着身,愈显风姿特秀、□□无双。虽精美,却坚毅,不愧是斩杀呼延智的谢严!原来御史折子里对他容貌的描述并非夸大其词。
爱美之心人人有之,皇帝也不例外。众目睽睽之下,他竟面带微笑,开口问道:“你可是谢严?”
谢厌闻言,与皇帝对视一眼,后低首回道:“微臣谢严见过陛下。”
“大大,这小皇帝结局也挺可怜的,被叛军射死在龙椅上,英年早逝啊!”小八见皇帝相貌不俗,不禁心生恻隐。
“沈寂活得好好的,小皇帝不会死。”谢厌在心里安抚哭唧唧的小八,听到皇帝连说三声“好”字,觉得这小皇帝还挺有趣的。
入城后,沈寂的三百亲卫队留驻城外,谢厌则同沈寂一起进宫参加庆功宴。
庆功宴还算和睦,大臣们很给面子,没在沈寂回京后立刻搞事,大家正正经经喝了酒,用了膳,被皇帝撵回府中,独留沈寂一人。
谢厌在京无居所,出宫后在冯扬和曹金的带领下,来到闲置已久的将军府。
“你与将军入宫后,我和老曹就把将军府清扫了一遍,”冯扬替谢厌推开一扇屋门,“这是给你准备的房间,你看看合不合适,要是不行,换一间就好。”
冯扬和曹金跟随沈寂多年,一直在边关军营生活,于京城亦无宅院,所以每次回京都会在将军府住下,这次也不例外。
反正沈寂无妻无子,府中除去管家仆役,就他一人,宅子这么大,多几个人住还热闹些。
谢厌对屋子没什么要求,便笑着回道:“多谢冯兄。”
“别跟我客气,”冯扬拍拍他的肩膀,“对了,将军一般会在宫里待上很久,你晚上早些休息,莫等将军。”没等谢厌回应,他就挥手离去。
夜凉如水。
沐浴后的谢厌身着亵衣,灭烛后正欲上榻歇息,就听门外忽然传来响动,他侧首倾听,眉眼蓦然染上笑意,轻手轻脚躺在床上,闭目假装沉睡。
顷刻,窗户被人小心推开,来人极为谨慎,若非谢厌耳力不错,估计也听不见他弄出来的动静。
一丝淡淡的酒香随微风飘入帘帐,来人缓步行至谢厌榻前,目光穿透帘幔,于葱茏月色下,静静注视着少年的睡颜。良久,他才伸手探入帘帐之内,弯身抚向谢厌的脸颊,目中溢满情欲,呼吸也逐渐粗重起来。
酒可壮胆,更何况眼前这人还是自己肖想已久的心头宝,男人灼热的目光在少年面上逡巡,仿佛一匹巡视领地的头狼,下一秒就要将自己捕捉到的猎物吞吃入腹。
只是少年已然熟睡,这些时日赶路疲惫,他还是不打扰为好。他来此只是为了瞧一瞧,没打算做什么。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面对少年,他的自制力简直不堪一击。
赶快离开!否则再待下去一定会吵醒阿严!男人在心里疯狂呐喊,试图阻止自己的行为,最终,理智占据上风,男人将手收回,就要转身离去。
“小久……”床上的梦呓瞬间阻止他离开的步伐,男人猛然看向少年,脆弱的理智轰然崩溃,小久是谁!为何少年口中会唤其他人的名字?
酒意令嫉妒占据大脑,他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便已扑过去压住少年。如此大的动静自然“弄醒”谢厌,他睁开一双迷蒙的眼睛,望着身上委屈无助的男人,“沈寂,你……”
柔软的嘴唇猛地被男人堵住,狂热的亲吻几欲抢走他所有呼吸,男人的右掌小心托住他的后脑,另一只手则往下探去。
谢厌闭上眼睛,唇边勾起一丝浅笑,这男人不给点压力就会怂,嫉妒果然容易令人失去理智。
“阿严,你答应过我的,要说话算话。”沈寂咬住他的唇瓣,声音低哑,目光黏腻,即便快要忍不住,却还是询问谢厌的意愿。
回应他的,是谢厌热烈的亲吻。
屋外月光如练,屋内红浪滔天。
翌日清早,谢厌一睁开眼,便对上男人既欢愉又委屈的目光,两人赤裸相拥在一起,他微一伸腿,便撞上男人的火热。
“今日要上朝,快起来。”谢厌推了推沈寂宽厚的胸膛。
沈寂可没忘昨夜他口中的小久,虽然昨晚他在做的时候一直让阿严喊他的名字,但那个小久到底还是让他吃味到现在。
“阿严,小久是谁?”
见他终于问出来,谢厌展颜一笑,他昨夜见男人要离开,故意说出“小久”让他吃醋留下,如今看来,效果显然极佳,昨晚很是舒爽。
“小久是我以前捡到的流浪犬,我养护他好些年,可他最后还是离开我了。”
虽困惑训练营居然还能养犬,沈寂却没再多问,只要是少年说的话他都相信。
“我不会离开你。”他在谢厌耳边坚定保证。
两人洗漱完毕,换上朝服,在冯扬诧异的目光下去往皇宫,留冯扬站在原地尴尬地挠挠头,心道:将军居然是从小谢房中出来的,看来是他准备不够妥当,早知道应该让小谢歇在将军房中才对!
朝堂之上,沈寂站在武将首位,而四品的谢厌与他相隔好几位将军。不过两人容貌皆为上乘,在一众武将堆里,倒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那些一直以为沈寂长相粗鄙的武将则在心里暗骂:本以为大将军是同道中人,未料居然背叛他们,与谢游击一起独领风骚。
文臣则在心中思量:沈将军与谢将军这样的风流人物,身为武将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等皇帝上朝,开始议论国事后,赵御史就出列弹劾沈寂,针对沈寂包庇西戎细作、殴打皇族之事,痛述一气,使得殿上的氛围越发微妙起来。
有人偷偷观察皇帝的神情,有人频频偷瞄沈寂和谢严。众人俱心知肚明,谢严之前就被传言为西戎细作,只是因为他斩杀呼延智在前,没有确凿证据根本无人相信,此事便不了了之。而沈寂狠揍魏谦一事,他们也都听说一些,有人觉得可信,有人认为这就是在胡扯。
可令人始料未及的是,赵御史居然在早朝上公然弹劾这两件事情,倘若没有证据依傍,等待他的很有可能就是罢官免职。
赵御史兀自说得口干舌燥,见朝堂寂静一片,不禁瞄一眼低眉敛目的关沣,心中略有忐忑。
待他痛斥沈寂之后,皇帝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食指搭在扶手上缓缓敲击,殿中众臣大气不敢出,不是怕少年皇帝发怒,而是担心沈寂会暴起揍人。
皇帝的目光落在沈寂暗沉如水的面容上,心里笑他装模作样,便开口道:“沈爱卿可有话要说?”
“陛下,微臣以为凡事皆需证据,赵大人说的这些可有人证、物证?”沈寂眉头紧皱,俨然一副沉怒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