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栋相当不起眼的小酒馆立在路边，屋顶掩映在四周的参天古树下，从厚重的玻璃窗透出的灯光柔弱昏暗，门口立了一个小黑板，写着“尖叫骆马 今日特价：桥港鸡尾酒”。要不是林远专门指出，苏安觉得自己肯定就这么走过去了。
“老板人很好，不过他调酒的时候你最好离他远一点。”进门之前，林远额外叮嘱了一句。
“为什……”苏安还未问出口，林远已经推门而入。
此时已是初冬，室外不过零上几度，这酒馆一角的壁炉燃着仿佛永远不会熄灭的熊熊火焰，把酒馆中微醺的麦芽香烘烤得暖洋洋的，伴随着唱片机上慵懒的蓝调音乐，在开门的瞬间将苏安迅速包裹，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一般。
酒馆里只零星坐着四五人，一个略微发福的中年男人站在吧台后边，正背对着门口整理墙上琳琅满目的酒瓶子。
林远三两步走到吧台前，却没有急着招呼，反倒是那中年男人听见脚步声回转身来：
“欢迎光——咦，这不是阿远嘛！国外游学回来了？”
“马文叔。三年没见，生意还好吧？”林远依然站着，似乎视吧台前那一排空荡荡的高脚凳为空气。苏安不明所以地站在他身后，但整个人已经被酒精熏得有些懒洋洋的了。
“勉勉强强吧……”留着两撇髭须的大叔挥挥手，一副并不很在意的样子，“自从你们那一届兔崽子毕业之后这儿就冷清多了……打碎的杯子少了，额外收入就没了！”
“叔您可真会说笑，”林远调侃道，“您打碎的瓶子难道比我们打碎的杯子少么？”
“少看不起你叔！”大叔抗议，“你们毕业都三年了，叔不能一点进步都没有吧？”
“是吗？那就来一杯扳手。赌不赌？”
“废话，你叔什么时候畏惧过挑战。”大叔兴致勃勃地回转身，从酒柜上取下三个酒瓶，细长的瓶颈捏在两只胖手里，嘴里嘟嘟囔囔地开始念叨什么。
林远见此情景，伸出手臂挡住苏安身前，带着苏安往后退了两步。
“他念叨啥呢？”苏安原本彻底放松的神经因为这有些诡异的一幕稍微警惕了起来。
“并没有什么卵用的吉普赛咒语。据说是他的邻居教他的。”
“还有这种操作……你们在赌什么？”
“你从没去过酒馆吗？这是一种酒馆里很流行的赌约，顾客可以要求调酒师演示调酒杂耍，如果成功，顾客付十倍酒钱，要是失败了——”
此时大叔结束了嘟囔，一抬手就把三个瓶子同时抛向了天花板！
“大叔加油！”林远由衷地给大叔鼓劲。
什么鬼……苏安挠头。公共场所的调酒师有时候会在调酒时炫技，他玩游戏时倒是见过，可这里头居然还有赌约，不亲自到模拟世界里走一遭还真不知道。
在三个瓶子相继落下的电光火石之间，大叔抓住了第一个瓶子，去接第二个时第一个瓶子却飞脱出手，手忙脚乱地想重新抓住的时候，第三个瓶子已经啪嚓一声打碎在吧台上，玻璃碴子和酒水四处飞溅，要是他们还站在刚才的地方现在身上肯定已经湿了一片。
林远：“→_→记住我的忠告了吗？”
苏安：“←_←刻在脑门上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叔丝毫没有因为挑战失败而难过，反而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小兔崽子，这杯免费扳手，算是给你回国接风洗尘了！你们上旁边坐会儿，待会调好了给你送过来。”
“谢谢！辛苦您啦！”林远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露出一个对熟人恶作剧得逞后有点小得意的坏笑。林远平日里待人接物总是一副进退有度的样子，苏安还是头一回见他露出这种表情。
“苏安，你要什么？”
“额……和你一样就好。”
苏安任由林远带着自己走到一张小木桌前坐下，看着他随手摆弄起桌上的积木塔，甚至跟着背景音乐哼了两句。
“你今晚好像很开心啊？”
“是吗？”林远愣了一下，随即轻描淡写地说，“大概是因为故地重游吧。”
“哈……”苏安眯起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没看到林远看向自己的目光在这一刻似乎和平时有些许不同，“这个小酒馆氛围的确不错，放松得我都想睡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演示抛瓶子杂耍的马文大叔，噗↓↓↓【每章末贴一张截图，只有网页版能看到】
第5章 秘籍加钱=中彩票！没毛病
几杯酒下肚，桌上的积木塔不知道第几回在笑声中轰然倒塌，木头棍子四处滚落。
“我靠这个到底有什么技巧？不服，再来再来！”苏安捏着他最后抽出的那支木棍在桌沿当鼓槌敲得梆梆响，一张包子脸在酒精的作用下已经红了。
“输了就是输了，下个月的卫生可都归你了哟。”林远俯身越过木头废墟，伸手抢过他手里的木棍制止他继续扰民。
“不公平！不公平！”苏安扭头转向吧台，“再来一扎啤酒，我就不信把你给灌醉了你的手还能继续稳！”
“开玩笑，这手可是拿画笔的，练了多少年你不想想。”
“那你用另一只手。”
“好了好了，你也别喝太多了。”林远半哄半劝道，“你明天不用上班吗？”
“上什么班，我没工作——”苏安脱口而出，随即自觉失言，连忙端起杯子掩饰，随口撒谎道，“——我是个自由作家，只是准备写一本历史小说，所以天天去柳溪档案馆查资料。”
“难怪我看你每天除了吃饭睡觉总是往外跑，挺辛苦的样子。柳溪档案馆，离我上班的地方倒不远，那边公共交通不方便，你以后坐我车走吧。”
“噗——”苏安把正喝进去的啤酒一下子喷了出来。
这不是小梅干的吧！苏安的酒顿时醒了一半。再看对面坐着的那个人，对于自己的激烈反应无动于衷，依旧默默喝着自己的，淡定得眼皮也不抬一下。
大概自己是有点过于疑神疑鬼了？室友，上下班顺路接送一下，还……蛮正常的吧？
“额……可是你好像每天四点就下班了？我四点就回去的话有点早……”苏安试探性地推托道。
“没关系，我也可以顺便看看书，那里的设计类杂志收录就特别全面。”
人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能说啥？苏安只好点点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咯……”
林远放下空杯子，嘴角绽出一个好看的笑：
“别客气，你是我在三米舒诺的第一个朋友啊。”
苏安沉默了。
“你也是。”最后，他回应道。
当两人最后走出酒馆时，夜已经深了。明月当空，石拱桥下流水潺潺，四处乡野皆暗，不可见处传来虫鸣阵阵，苏安扶着石头栏杆，脚底下已经有点站不稳了。
“这么晚，可能打不到车了。”林远把手机收起，“我们跑回去吧！”
“什么……”苏安被风一吹稍微清醒了一点，“从这里跑到三米得有……二十多公里路吧？”
“还行。”林远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谁最后到家谁以后负责打蟑螂.”
“？？？”苏安跳了起来，“你居然偷跑！”
当然跑了一半喝醉的两人就在温登堡黑漆漆的乡间迷了路，但那也没什么关系，毕竟月色很美，两人也横竖没什么事情急着做，于是苏安跪在一座水车旁边对着一只半夜出来瞎溜达的橘猫唱歌。
猫表示不太能欣赏，听了一会就竖着尾巴走掉了，于是苏安的即兴草地音乐会只剩下了林远一个听众。他的空气吉他不插电，唯一的打光是头顶的月亮和星光，唱的是模拟世界里从未有人听到过的歌谣。也许是酒精的作用，唱的人动情，听的人竟也深深陶醉，虽是被草地包围，却有种置身舞台聚光灯之中的璀璨错觉。
一曲唱毕，万籁重归于寂，苏安定格在最后的姿势，等待最后的音符在夜风中散去。
“啪、啪、啪……”林远慢慢地开始鼓掌。
“谢谢，谢谢大家。”苏安对着四周的树木认真鞠躬，然后，猝不及防地，突然扑倒在草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你怎么了？”林远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扶他。
苏安把脸埋在草里，向下趴着不愿起来：“这首歌，好像是我从那个世界唯一能带过来的东西……”
“什么世界？”
“……”
苏安已经不哭了，声音闷闷地断断续续咕哝着许多林远听不懂的词，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林远再一推他，发现他竟然就这样睡着了，脸上残存的泪痕混着泥土，像个玩累了的孩子。
这家伙，真的是个自由作家吗？林远默默地摇摇头。他的酒已经全醒了，也终于认出了他们所在的方位，便把苏安从地上拉起背到背上，向不远处的大路走去拦车。
至于到了最后，林远背着苏安两人算是同时进门，家里的蟑螂依然是见者有份（打），为此两人又各自多报废了几双拖鞋，此乃后话不表。
——————————
又一个月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寒风开始呼啸，1月6日下午，柳溪镇落下了今年的初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