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放开我，我要迟到了。”苏安就这么拖动着他突然兴奋的妹妹艰难地往洗手间行走。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放！”
“要当挂件随你吧。”苏安拿起洗手台上的牙刷。
“切～”女孩见他的确不愿意说，只好松开了他，交叉双臂倚靠在门框上看他刷牙洗脸，“那个，我早上下了趟楼给你买了三明治和牛奶，你待会直接拿着吃吧。”
“谢谢。”苏安把毛巾挂好，一边尽量用若无其事的语气问道，“对了，咱爷爷……他还好么？”
“嗯？”女孩奇怪地看着他，“上周咱们不才刚去探望过他老人家吗？你还夸他种的长冬瓜大得能砸死人，你忘了。”
“好呗，我上午排练结束之后想再去看看他，你也一起去吧？”
“诶？又去啊……”女孩撅了撅嘴，“可是小梅想去逛街……”
“哦原来你叫小梅啊。”
“？？”小梅惊呆了，“哥哥！你是睡了一觉就得了老年痴呆吗？”
“是啊，所以你下午最好陪我一起去，不然说不定我连回家的路都找不着。”他系好鞋带直起身，又严肃地补充了一句，“我是说真的。”
“啊？那，要给你买个狗牌戴上吗？”小梅觉得他一定是在开玩笑，“背后写上，‘如果捡到这个人，请拨打159xxxxxxxx，重金酬谢’？”
“我居然还值当‘重金酬谢’，真让我感动。”苏安自嘲着出了门，“我走了，排练结束给你打电话。”
他这次把自己安置在了三米舒诺“艺术区”的喷泉顶端公寓，楼下就是以美术馆为中心的大广场。前往地铁站时他看见乌里克和艾珂正从地铁口出来，走向美术馆去参观那里正在举办的画展。
他刚抬起手想跟她们打个招呼，才想起D世界的她们并不认识他。
两人经过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还对他友好地笑了笑，便与他擦肩而过。
“——菲利亚斯的画风在晚期变得相当狂放，虽然一度被罗保讽刺为‘与帕金森症的妥协’，但我个人还是挺喜欢——”
擦肩而过时他听见乌里克评论着举办这次个人画展的艺术家。那个画展，苏安在C世界里时曾和工作室里的所有人一起去过，而尤里克的这段话，当时是说给艾珂和盖文两人听的。
苏安慢慢放下抬起的手，尴尬地撇了撇嘴，抬脚钻进了地铁口。
苏安现实中乐队的排练场地是一座废弃的厂房改建的，他在C世界时曾花费了大量时间回忆那栋建筑里里外外的模样，最后把它一点一点还原出来。虽然记忆肯定不能达到百分百的细致，但当苏安穿过狭窄的红砖墙走廊走向排练室的小铁门，久违的熟悉感一下就让他沉静已久的摇滚血液沸腾了起来。
而铁门那边传出了更为熟悉的吵闹声。
“MD老子困死了，为啥要上午排练啊这一点都不摇滚！”
“当然是因为早上的band房便宜哦你个白痴。”
“NND，苏安那臭小子再不来，再便宜不还是浪费？？”
苏安拧动门把手，一脚把门踹开：
“你们在念叨我之前到底知不知道这个band房的隔音效果很差的啊？”
“你他娘的可算来了！”古铜肤色的鼓手一只脚踩在架子鼓的凳子上，开心地大声喊道。
长直发染成紫色的键盘手百无聊赖地把电子琴的滑音轮来回搓着：“今天怎么这么晚，是出门之前多试了几套衣服，还是拿不准该搭配哪个色号的口红啊？”
“没有，就洗脸的时候在镜子里发现了个帅哥，忍不住多瞅了几眼。”苏安回敬她。
室内还戴着墨镜装逼的贝斯手一边继续爬着格子一边从眼镜上方看他：
“你又迟到了，今天中午打算请我们吃什么？”
“啥，迟到就要请吃饭吗？哪个二货定下的破规矩？”
“那个二货可不就是你自己吗？”
“……好吧！”苏安把吉他从背包里拿出来开始调音，“我今天中午已经有约了，这顿先欠着。”
“有约？你少来，能不能找个有诚意一点的借口？”鼓手鄙视道。
“你们两个，”键盘手挑起一根柳眉，“麻辣烫人均都能吃破百，可不得把咱们酸儿吓跑。什么叫杀鸡取卵知道不？要讲究可持续坑人。”
“谁坑他了？”贝斯手说，“明明是愿赌服输。”
“呵，区区麻辣烫？还刚破百？根本没在怕的。”苏安大手一挥，“改天请你们吃火锅，就怕撑不死你们。”
“再说一遍！我要录下来。”鼓手掏手机。
“不过今天真不行，我妹妹昨晚来我家了——”
“妹妹！！”鼓手大呼小叫，“哪个妹妹，是小梅吗？”
“额……我还有别的妹妹吗？”苏安突然陷入沉思，“我的失忆症有那么严重？”
“我就说你个死宅哪来的人可约，原来是小梅。你们去哪？我也要去！”
原来这货喜欢小梅，我说这脸咋一看就莫名讨厌呢。苏安想着，冲他比了个中指：“没戏。我们要去爷爷家，你还远远不够见家长的格呢。”
“嘁～”
“好了好了，废话说的够多了！”贝斯手提醒说，“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开始排练吧。”
“练哪首？”
“《先伤后望》？”
“妈耶，你们就只会唱系统里那几首都快唱烂了的流行歌吗？”苏安毫不客气地说，“算了，这也不是你们的错。你们不会知道，另一个世界的我们，写出了多美的歌。”
说着他冲鼓手打了两个响指：“给个四八拍，咚咚哒哒哒咚咚咚哒哒，第六小节进。”
“OK！”鼓手的鼓槌在他手里旋转着。
“键盘给个G大调和弦。”
“好。”
“贝斯……额，你即兴吧。”
贝斯两眼在墨镜后笑眯眯：“那我可放飞自我了啊？”
苏安在吉他上稍微活动了一下手指，然后一口气拨出了一串音符。
“哇哦～这段solo，我喜欢！”鼓手由衷赞叹。
“我徒步穿过你的世界
“时间之河解冻，自由而一无所长
“我颂唱的一切终将死去
“像一朵拍碎在礁石的浪
“当风也变得透明
“所有视而不见已无处躲藏
“不要问我为何逆流而上
“我往何处去？我生本无乡……”
一段间奏之后，苏安的手指越来越慢，最终停了下来。他闭着眼，接下去的旋律仿佛逐渐褪色，渐渐变得空白。
“怎么停了？”键盘手问。
苏安尴尬地捏捏鼻梁：“因为后面的……我忘记了。”
“你说啥，忘了？”贝斯手一脸难以置信，“这怎么会忘？”
“给老子想起来，赶紧的。”鼓手生气道。
苏安呼出一口长气，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苦笑：
“嗯，我尽量。”
第19章 怎么老是你？
苏安坐在三米舒诺市立美术馆门口的石质长椅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广场上走来走去的鸽子，长长的黑色吉他包斜靠在他旁边。
不知不觉他已经在D世界生活了两个月。
短信提示音响起，他掏出手机查看。
“不着急，你慢慢来。”这样回复过后，他收好手机，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今天的天空似乎格外晴朗，蓝得十分清爽。
每当处于室内，面对那些他参照现实创造出来的人物，很容易就会忘记自己还身处模拟世界。而当他独处时，克莱提卡布理莎说过的话语总会冷不丁地从脑海里冒出来。
“路的尽头”究竟是什么？这种感觉就像闭眼等待着最终审判，结果是好是坏，都在那已经高高举在空中却不知何时才会落在桌面上的小锤子敲响后才会揭晓。
苏安摇摇头。想了也没用的事，他并不想为之烦心。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拉开琴包，取出了他的吉他。
模拟世界里该有的倒是什么都有，但什么都像被垄断一样缺乏种类。不过考虑到模拟世界里的吉他是由吉他的定义直接代码生成的“完美吉他”，这种级别做工的乐器在现实中恐怕只有真正的大师才能摸到，苏安也没有太多可抱怨的。
他轻轻扫了几个和弦。那首曲子，他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想起来。他当然可以接续之前的部分重新写一首，也许会比原曲更好，但出于某种矫情的原因，他并不想那么做。
“……沉默的鸦群，等待……等待……
“黑色的叶子长在杨树上
“野火烧尽才知岁月苍茫……”
接下来是Dm和弦还是Am和弦来着？
“我曾爱过你……”
“是一道正在消逝的光？”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几乎把苏安吓得魂飞魄散：
“啊……”苏安僵硬地转过头。
果然是那个人，两手交叉在胸前站在椅子斜后方，两眼直视前方没有看他，脸上是苏安从未见过的严肃得可怕的表情。
“模拟世界的天气……”苏安小心翼翼地把吉他放到一边，“每天都是那么地风和日丽呢……”
那人收回视线，斜乜了他一眼，后者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