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东西,在我隐居银莲的几十年,早早准备下。
身怀三片灵盘碎片,那些本事远大于我的魔物心怀恐惧,纷纷散开,为我让开道路。
所谓灵盘,本就是魔界的圣物之一。
它的原主人,叫月魔。
最终我来到目的地,魔界的边缘禁地,深渊潜海。
隔绝所有魔物与普通魔族,落入海底世界,便到达深渊大门。传说,这是上界为了平衡灵魔之力的结界。
深渊大门前有三座宫殿,分别是君魔,子魔与月魔的象征寝宫。三座宫殿顶端,盘踞着三位魔尊的代表圣物,玄霄古剑,九尾魔猫,独那月魔的宫殿之上,空空荡荡,连殿中用以联系本尊的供奉泥塑都消失不见。
我既然来此地,这种在魔界内不算秘密的传闻,自然也是知晓的,且比那普通魔族更清楚中间过程。
“你这般张扬?看来真是胆小鬼。”
被供奉的泥塑化作活人,君魔附身而言,带着刺耳的嗤笑声。
他的外形是个八九岁的顽童,扎着一个小辫子,背着一把比他自己还要长的古剑。
我与他通过浮生洞以意识交往五十余年,早就不在意他的嘲笑与狂妄。我还记得他当日对我这般人类的不屑,直到我告诉他,这个世界只有一界,便是一本书,一本叫《少年行灵变》的书。
【气运之子?杀了便是。】
【若杀不掉呢?】
数千年前君魔联合月魔,与子魔大战一场,君魔被囚禁于魔界九重天之上,月魔直接陨落,而子魔自己,则陷入深深的沉睡,醒来后更加脾性怪异。
我本没有与君魔做交易的本钱,我生生为自己造了本钱出来。
【我愿意帮月魔复活,帮你逃离囚笼,击败子魔。】
【月魔不可能复活!】
【你应该能明白,月魔只是一个化身,你可以成为,我也可以,只要我拿到所有灵盘碎片,拿到月魔的本体。】
【人类真是有趣,月魔即是月魔,不是你。】
【我知道。】
张扬一点并不是坏事。
至少子魔知晓他要对付的对象,从普通凡人成为三尊之一的月魔,多少要顾虑些。
纵然他不知,早已经陨落的月魔如何复活,这些事,只有我和君魔知道,而我们两个都不会告诉他。
我轻笑着坐到泥塑的案台上,仰面:“筹划了那么多年,若在这之前被子魔干掉,岂不是亏了?”
“本君那么多年,见多了入魔之人千方百计脱离魔界,没见过你这般自请成为魔主复活的借体的。”
“横竖交易失败与否,损失总是我一人的事,君上无需多出力。”
“你想报仇且复活一人,那人之后看到的,只有月魔,不觉得无甚意义吗?人类奇怪之处,总令本君无可理解。”君魔笑罢,道。
他虽为魔,却不像子魔般我行我素从不考虑理由与得亏。
执念太深,便忘了初衷。
我没有将这句告诉君魔。
世人皆是如此,万事都懂的,却依旧深陷其中。
我从小念书,又看了许多遍的原书,终究变得比书中之人还要痴狂。
我看着仿佛八九岁小孩的君魔重新回到囚笼,魔界九重天之上,泥塑归于死静。
他留了意念在我身上,指引着我如何一步步成为半人半魔。
为了不因此而死,我提前备好了造骨丹与存灵丹,前者用来塑造魔骨,后者则是疏导体内灵气,减少与魔力的冲突。
今日这一场,不过是月魔复活的第一步,借着我已经拿到的四块灵盘碎片,将散落在深渊大门处月魔的魔力引到自己身上,借着这巨大的魔力,改造我从人类到魔族,并随之接受灵力与魔力的冲击磨砺,将我的本体渐渐锻造成能承受月魔魂灵侵蚀的躯壳。
意识中,君魔垫着脚,向我展开怀抱:
“准备好了吗?我们的交易。”
我把自己的手插入深渊大门的入处,默默汲取着黑暗的灵力,开始了这笔交易的程序。
无穷无尽的魔力涌入我的体内。
造骨丹与存灵丹不过能保住我不在化魔过程中死去,无法减轻我所受痛苦。
旧的骨骼被侵蚀化尽,新的魔骨渐渐生长,灵力亦是由魔力取代。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
晕过去最后一刻,我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温以初。
他穿着那件素净的湖绿外袍,依旧仙人之姿,笑容若暖阳春溪,将酒葫芦拿在手中,慢慢走入龙牡丹丛中,声音轻缓,却字字清晰:
“今日天色正好,不枉我辞别七音上人,远远回来陪你过这生辰。”
他的笑颜极好看,我这辈子再遇不上第二个如他那般注视我的人。
我俩分明有一万次可以互诉衷肠。然而我是不敢的,我是胆小的。我畅想我们还有一百年可相伴,或许是两百年,更长,直到梦醒人散。
西江葬别后二十年,我逆了他的临终嘱托,冒险夜探清正。他不让我追究,我偏要查个究竟,做了书中人物,我也要做个明白人物。
没成想,又回到了绿篱小院。
院子被废弃已久,又严禁人进入,细细看去,只有些微过去的影子。
我蹲下,抚娑檐下一方案几,那里摆着一副棋盘,棋盘中残局依旧未破。
过去我不懂下棋,对温以初的棋盘不甚关注,如今俯身细看,颤抖着手顺着思路解了那残局。
棋盘裂开,里面有一小堆灰烬。
我施法复原了那灰烬,才发现是两张揉在一起的纸条。
看到纸条上的字迹,我跌落在地。
那是我和温以初有一年共度中秋,放河灯时彼此写下的祝愿。
我写的是:
亲人常在,此生安乐。
另一张,熟悉的字迹,属于温以初的,时隔二十余年,我才知他当时含笑写下的是这五字:
与阿彦长伴。
☆、月魔的故事(4)
身体被撕裂的痛觉仿佛又经历了一次。
高誊从静坐中惊醒,冷汗不止,掐了数个清心咒也无济于事。
他自重生之后,自以为是天命所归,可主宰此生,收下童命新,表面远走他乡,实际在暗处提前取走童命新的机缘之物,包括一甚是得力的坐骑,几味可助修为大涨的灵草。
他本是心胸狭隘之人,自然不会放过前世虐杀自己的童命新,借刀杀人,命令杜扇的弟子多番欺辱童命新与他属下周顼,并寻机处理这两人。
可尚未得手,这一世的事情并未如前世般发展。童命新身边多出一个周彦,此人后跟随温以初,荒唐至极,二人还成婚昭告天下。
高誊心思不如严文涛缜密,一来二去,即被严文涛识破重生之事,但严文涛却将自己亦是重生之人的事隐瞒得密不透风,若不是子魔出现引诱童无悔入魔,吓得高誊投靠子魔,他还真的要被严文涛玩死。
不过这严文涛当年将子魔所赐咒术下在温以初身上,求之不得便摧毁之,如今横死在外,也怨不得旁人。高誊与温以初无甚旧怨,所作所为,自然为了小命和前程。
他天赋局限,纵使得了那么多原属于童命新的宝物,也达不到对方的成就,若不是投靠子魔,断断拿不到这掌门之位。
只是,人在高位,战战兢兢,在所难免。
尤其,功力不配其位,身侧有猛虎。
妖风忽起,吹开两面窗扉。
高誊心下一紧,挥袖,燃起万千烛火,“来人!”。
门外一片寂静,看守的弟子迟迟不进来。
巨大的鸟影从地上显露。
高誊眼神呆滞得看着四处烛火升起,于空中尽灭,黑夜消退,白昼降临。随那逐渐退去的暗处,一只只剩骨架的巨鸟载着背上的主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那是个故人。
纵使时隔数年,对方面貌气息大改。
“周……周彦!”
目睹自己的佩剑穿过周彦的身体,并不能对他造成任何伤害,高誊双眼睁得愈发大,声音也颤抖了许多。
至此,他再反应迟钝,也知道自己陷入了对方的阵法结界中。
“你不能杀我!你若杀了我,教主和尊上不会放过你的……”
高誊使出子魔赐予的所有灵器,只求保住性命,然而他的威胁之语只让对方微微一笑。这笑容看在此时的高誊眼里,恐怖至极。
一只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灵兽,从周彦身后露出爪子,缓缓凑近,灯笼般大小的眼睛倒映出他的身影,带有小刺的猩红巨舌舔着上唇。
方才的梦境再现。
“你……你到底是谁?”
就连子魔他们,也不过知道他前世死于童无悔手中,究竟是何死法,只有他与前世的童无悔知道。童无悔并未重生,那便只有他自己……
莫非对方可以偷窥自己的梦境,幻化出这般恐惧之相吗?
高誊固然惶恐,仍未失去所有判断能力。
前世吞吃了自己的那只灵兽,早被自己处理掉了……不可能有一只一模一样的……
巨大的魔力威压倾然落下,他无可抗拒,跪倒于地。
“放过我……我愿意帮您做任何事,真的!”高誊哀求道,他灵机一动,“您想为温以初报仇,我可以帮您监视童命新与周顼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