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这可使不得,臣妾让人去拿件大氅来就是了……怎能……”张良绍抓住他的手。
“穿着。”百里云凛只简单的两个字,便堵住了他的嘴,他将自己的手从张良绍手心挣脱出来,反将他的手抓在掌心温存,“夜里天凉,下次多添几件衣服。”
张良绍脸上的神色从惊慌到缓和,又到触动,“多谢大王关心,臣妾知道了。”
“嗯。”百里云凛也不离开,干脆将椅子搬到张良绍旁边,抬起桌上的汤盅,啜了一口,咽入喉中,垂眸细细品味了一番,挑起眉,点了点头,“入口醇厚,余味悠长,爱妃可是为孤下了工夫特地去学的?”
“大王抬举了,只臣妾的手艺,比起膳房的大厨们还差得远呢。”见百里云凛反馈不错,张良绍饶有兴趣地给自己也盛了一碗,“臣妾今天在膳房泡了一天,把放生池里的鳖都杀完了,才做出了这么一锅没糊……集萃了至精至华的茯苓龟鳖汤给大王喝。”
这一锅做出来还没试喝过呢,难道这次真的还行?
他拿起勺子勺了一勺清汤,正欲送入口中,却被人把住手腕,勺口一掉向,落入了另一人口中。
“既然是为孤准备的,这汤爱妃岂能自己喝?”
百里云凛面色不变,“来人,把丹妃的汤碗撤了。”
“……”张良绍见宫人要来收碗,连忙阻止,“等等!”
他捧着碗转过头,“大王,臣妾这汤碗里还有呢,这可是臣妾的一番苦心,大王您不会……浪费了吧?”
“……如此美味珍馐,孤岂能倒掉一滴?”百里云凛接过碗,两口咽了,才将光秃秃的空碗递给下人。
张良绍顿时眉开眼笑,“大王,我给您夹块鳖肉,今天这一整只都是您的。”
百里云凛筷子一停,“爱妃今日如此殷勤,该不会是……”
“大王想到哪里去了,臣妾只是觉得大王白日里处理国事,心思劳累,臣妾又不能替大王分忧,只是这样稍作补偿。”
“哦?”百里云凛挑唇,冷硬的眉骨在月光下染上了一丝绵绵柔和之意,“茯苓和龟鳖都是健脾益肾的大补之物,放生池里的公鳖少说也有几十年寿命,可以说是天下罕有的□□,爱妃这道药膳,难道不是给孤什么暗示?”
“大王!”美人脸上浮现一丝羞恼,“是臣妾考虑不周……”
“考虑不周?爱妃还想怎么考虑?”百里云凛拾起桌上的玉盏吞了一口酒液,然后便倾下身去。
炙热的吻点燃了张良绍的嘴唇,烈酒的辣掩盖了其余一切的味道,宫人们早就识趣地退开到花园边上守着,此刻凉亭边上湖水粼粼,空无一人。
张良绍任由百里云凛将他平放在朱漆的阑干上,龙袍为席,星空为顶,月光为被,他搂着身上的男人,阖上眼,用心感受了他给予他的一切。
快乐,痛苦,还有那浓到化不开的情感……
待到一切都结束了,他躺在他的坚实的臂弯里,喘-息道。
“王,今夜的月色,真美。”
披头散发的朱雀王背靠着凉亭的支柱,抬眸看向天边悬挂着的那轮碧玉盘,“不及爱妃十分之一。”
张良绍放轻了声音低笑。
两人相互依偎着,就如同池水中相互嬉戏的鸳鸯,一时间静谧安好。
百里云凛低下头,下颚抵着张良绍头顶,蹭了蹭他柔软的头发,黢黑的眼眸中如同冰山初融。
“爱妃,你可愿意,做孤的王后?”
“……”
“嗯?”
久久未曾获得回应,朱雀王低下头,看向他怀中的人儿。
那散落的三千青丝与他的相互交错,两人肌肤相贴,可从他胸膛和掌心传来的温度,却在渐渐随风褪去。
被黑暗和月光矫饰的苍白脸色和发青嘴唇映入眼帘,那细密如蝶翼的睫毛却死气沉沉地垂落着,似乎永远不会再颤动着张开双翼。
“丹……颜?”
作者有话要说: 一百章啦!
第101章 妖妃丹颜(六)
“丹颜……”
百里云凛的声音中蕴藏着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恐惧, 他抬起微微发颤的手指,从怀中人的发顶缓缓移到他的脖颈。
直到感受到那冰冷的肌肤与指间相贴的地方传来的象征着生命的细微律动, 一颗心才慢慢恢复了知觉。
宫人迈着碎步匆匆沿着小径走来。
“大王,大祭司请您去望雀台一叙。”
“不去。”
“大王,大祭司说……她有办法救娘娘。”
百里云凛兀地抬起头, 月光在他的瞳孔中聚焦成冰冷的点。
……
望雀台顶,平日里占星用的巨大罗盘已经被全部移走, 只剩下一个平坦光滑的石台,摆放在用古老文字撰写的法阵正中央。
此时此刻, 这石台上,正躺着一个人。
此人穿着艳丽的锗红色深衣, 袖子、衣领和衣摆上刺着繁复的回字形花纹, 腰带上编织着金色的祥云和瑞火。
除此之外,不施粉黛,也不矫以头饰, 只素颜便足够光彩夺目,眉如远黛,唇点朱红, 披散着的如瀑头发在身后整齐地铺成扇形, 将石台上沧桑的纹路遮掩。
夜风萧瑟, 气氛肃杀。
一双素手解开金红色包袱上的结, 光滑的绸缎滚落,露出气息古朴的玄色剑刃。
叶伽隔着绸缎捧着剑,走到百里云凛身边, 朝他跪下。
“王。”
百里云凛眸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握住了那墨色蟠龙剑柄,将长剑抬起。
辅一拿到手,便察觉到冥冥中一股舒服至极的契合感从掌心传到四肢百骸,仿佛一直以来缺少的某一个东西终于完璧归赵,百里云凛忍不住惬意地叹了口气。却没注意到在他移开视线的时候,一丝黑气从魔剑上渗入他的手心。
“请大王将掌心血,滴入此碗中。”叶伽不知从何处拿来了一个通体漆黑锃亮的黑陶碗。
百里云凛没有多犹豫,利落地用左手的剑划破了右手的手心,攥住拳心悬于陶碗上,将汩汩鲜血滴入碗中,不多时,鲜血便积累到了小半碗。
女巫递上金疮药和纱布,“足够了。”
百里云凛没接那药,直接用纱布随意包住了掌心止血。
叶伽不以为意,转过身捧着碗,走到张良绍身边,将碗放到了他的左手边,然后抬起他的手腕,拨开掌心,扭头看向百里云凛。
“大王……”
她用眼神示意需要重复上一步骤。
百里云凛拿着剑走到石台旁边,皱着眉看了一会儿张良绍白白嫩嫩的掌心,在女祭司的再次催促下,才抬起剑,在他的掌心划了一道。
一滴滴鲜血在黑陶碗中央溅开一个个漩涡,过了许久,等鲜血终于达到了陶碗上边沿的一条金线上,叶伽才抬起头。
未等女巫开口,朱雀王便接过药,在丹妃的伤口上轻轻撒上,然后将他的手心一层层用细细纱布包裹好,末了打上一个精致的蝴蝶结,然后用拇指安抚又怜惜地摩挲了几下。
而此时,叶伽已经将盛满鲜血的陶碗放置到了石台边上的一个凹陷处,不知哪里伸出了机关,“咔嗒”一声,将陶碗固定住。
“请大王将神剑放在丹妃娘娘身边。”
叶伽用提前准备好的狼毫笔伸入碗中,将两人的血液搅拌均匀,然后抬起笔,在碗沿抿了抿,便提臂在剑身上画下了复杂的符文。
说来也有趣,鲜红符文在剑身上只停留了一息的时间,便仿佛被吸收殆尽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等到正反两面的符文写完,一碗血已经用了底。叶伽用最后剩下的几滴血,在石台上的美人眉心,画下了一个上下有半圆弧形的火焰纹路。
“仙魔同体,三魂一心,同生同灭,同消同长。”
下一刻,那纹路便骤然亮起,明亮如火焰,与此同时,躺在美人边上的长剑上本已隐去的符文再次显现在剑身中,一闪一烁,遥相呼应。
朱雀王眼中紫光一现,胸膛中乍然升腾起某种强烈的渴-望,他看向自己的左手,忽然产生了那上面布满鲜血的错觉。
“杀了他们……杀……血……要血……”
重重叠叠的声音在朱雀王的耳边响起,隐约还挟带着毒蛇般“嘶嘶嘶”的响声,冰冷又甜腻,令人头晕脑胀,四肢发麻。
啪嗒!
朱笔放下的声音将百里云凛从幻想中惊醒,他将那异样的冲动强行压在心底,晃了晃脑袋眼神聚焦,便看见石台上的显灵之兆已经消失了,丹妃的额头没有血红的图腾,魔剑上也没有鲜艳的符文。
“联结已经完成。”叶伽在他面前做了一揖,“丹妃娘娘的神魂已经被寄托于啖炎剑之上,而大王则为啖炎剑之主,大王每用此剑杀一人,其精魂将被神剑所炼化,娘娘的寿命得以延长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百里云凛微微簇眉。
“没错。”叶伽躬了躬身,语气平静,“此乃唯一救人之法——此法乃巫族不外传的禁术,本为逆天而行,大王一旦破戒,便是以血入魔道,从此以后,将为天道所斥,而娘娘若身死,魂魄将为神剑所噬,化为剑灵,不再堕入轮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