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侧过了头,反应迟钝,许久后,才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什么招呼?”
“从医院里出来,怎么不给我打一个招呼。”陈督的脸上撑起了一个微笑。
阮玉轻轻“啊”了一声,然后回答:“原来还要给你打招呼吗?”
“还有阿旭。旭旭也在家里等着你。”陈督的语气镇定自若,就像是两个人是在客厅闲聊,而不是在这山崖边上。
阮玉脸上的疑惑更甚。
然后歪了歪脑袋:“阿旭是谁?”
他的确有想过给肚子里的孩子取名叫阮旭。
但是……它已经不在了啊。
陈督心里一个“咯噔”,面色却是丝毫不不变,“我们的儿子啊。两周大了。成天都爱睡觉。你还跟我说要把他小名改成小睡包。”
“他的眼睛是蓝色的,碧蓝,和天空的颜色一样,”陈督微笑着说,“是隔代遗传,我记得你外公外婆都是英国人。”
阮玉的表情有了些茫然。
他问:“……我是在做梦吗?”
然后他转过头,开始自言自语,“好像是有点不对……今天温度不应该这么高才是。”
“我们回去看看孩子好不好?”陈督看着他,眼神里有了些惶恐的哀求。
山顶安静了很久。
“好。”
陈督终于听见了回答。
阮玉朝他走了过来,陈督握住了他的手腕,然后把人抱进了怀里。
听着阮玉的心跳声,陈督终于有了点真实的感觉。
他活过来了。
他看着阮玉,眼睛眨都不敢眨,眼睛里慢慢蒙上一层雾气。
“草,”陈督骂了句脏话,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然后没控制好音量,“你他妈是不是想吓死我?”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他找了一下午,又急又惧。结果最后却在上辈子他跳崖自尽的山边看见了人影子。
陈督怕的要死,膝盖一软,差点跪下来求他过来。
什么面子里子都不要了,他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件事,那就是让阮玉过来。他妈的,站山边吓唬谁呢。
他以前跟人说,阮玉是他半条命。
到了那一刻,他才发现这哪是半条,根本就是他全部身家性命。
如果非得选的话,陈督甚至愿意代替他去死。
他感觉到了身边人在耳侧的浅浅的呼吸。
宛如劫后余生。
他已经失去过他一次了。
而他承受不起第二次。会疯。
阮玉的表情凝固了很久。
然后,迟疑的抓住了他的衣领子,“不是说要去看阿旭吗?”
陈督一直抱着他,就像是怕他又跑了一样,怀里的人轻的没比一只猫重多少。
一直到了家里,他还没办法停下发颤。手抖的厉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开门的时候指纹差点都没合上。
阮玉在他的怀里,一直很安静。
门打开,赵英迎了上来,一脸焦急,她停在了门边,视线在门口宛如连体婴一样的两个人身上扫了扫,问:“你们怎么回事?”
“没事。”陈督低声说,“阮旭在哪?”
阮玉听到阮旭两个字,从陈督怀里探出了脑袋,然后好奇的张望了起来。
赵英说:“二楼卧室。就在你房间隔壁。”
他带着人“哒哒哒”地上了楼。
阮旭果不其然正在睡觉。穿着小衣服小鞋子,露出来的一双手微微握成拳头,软乎乎一团。
阮玉跪坐在了床边,盯着睡梦中的阮旭瞧个不停。
他看得很仔细。
小孩子还带着帽子,帽檐边上露出了黑色的胎毛,稀稀疏疏的。
他伸出一个巴掌,比划了一下。
神色里有了点意外。
下一秒,阮玉转过头,一脸惊喜地对陈督说着,“他脸好小啊,还没我巴掌大。”
“对,才出生呢,两周都不到。”陈督的神情柔和,“只会哭,以后肯定是个淘气包。”
阮玉却没说话了。他伸出手,轻轻戳了戳小孩子的脸。
阮旭的脸上顿时凹下去一块。
软绵绵的,跟个果冻似的。
阮玉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个笑。
然而很快,他的微笑慢慢没了。
“陈督,你爱我吗?”阮玉侧过了脸,突然问道。
问题有些幼稚,语气还有些天真。
陈督牵起了他的一只手,拉了起来,然后低头,亲了亲他带着戒指的手指。
“我爱你。”他的语气无比笃定。
阮玉闭上了眼,然后脸上缓缓流下了一行泪。
他睁开了宛如小鹿一样湿润的眼睛,有些哽咽地说:“这个梦真好啊。”
“不是梦,”陈督一把阮玉抱进了怀里,“你听我说。”
他已经知道了,这是什么时候的阮玉了。
“我爱你,我爱你。”陈督搂的那么紧,阮玉几乎要喘不过气了,“我一直在你身边看着你。”
“我很难过,因为我什么也做不了。”
阮玉在他怀里瞪大了一双眼,似乎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
然后他突然把人推开。揪住了自己的心脏前的衣领子,大口大口地喘气。
“我……”他声音发抖,语气里全是不可置信,“我不知道……”
然后,顿了顿,语气里多了点苦涩,“啊,想起来了。我已经死了。”
……
毫无征兆的。
阮玉突然站不稳,一个踉跄跪下了。
他抱住了自己的头。
陈督拉住了他的胳膊,语气惊疑,“阮玉?”
阮玉抬起了头,一张苍白的脸映入了陈督的眼眸里。
“陈督……”他气息奄奄。
“我做了个梦,梦见……我自杀了。”阮玉说,“然后,我一直醒不过来。”
记忆开始混乱,现实与梦境交织在了一起。
阮玉头痛欲裂,面色惨白,却不知道现在到底醒没醒。
他转过头,后知后觉的发现了一旁的人早已泪流满面。
“没事,已经过去了。”陈督说。
他摸着他的脑袋,不过短短几分钟时间,汗却打湿了阮玉的刘海。
“你现在已经醒过来了。”
阮玉的表情还有些茫然,他抬起头,擦了擦陈督的眼泪。
陈督反复地说着这么一句话,“已经过去了。”
却不知道到底是说给谁听。
婴儿床上的阮旭在此时此刻发出了一声啼哭。
阮玉的表情慢慢缓和了下来。
然后喃喃自语了一声:“……这里才是真的。太好了。”
笑着笑着,却不知道为什么,鼻子一酸。
就像是受了很多委屈的孩子,被欺负的伤痕累累,终于推开了家里的门。
***
阮旭出生的时候比别的小孩轻。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营养太好,长的比别的小崽子都肥。圆滚滚的。
眼睛的颜色也深了一点。
阮旭肥的艳压群婴,颇有狗崽儿当年风范。
蛋蛋特别喜欢和阮旭玩,两个混世小魔王在一起,半天时间恨不得把家拆了个天翻地覆。
生气倒不至于,就是有时候阮旭还喜欢玩点危险的东西,像雕像啊,电插头啊,什么的。
于是陈督只好板着脸去教训他。这小崽子倒是聪明,每次看见陈督生气,都会往阮玉身边跑,然后抱住阮玉的大腿对陈督做鬼脸。
——老子当初就该把你射墙上!!
今天也是,一转眼人就从书房里跑不见了。
陈督找了他半天,最后终于在琴房看到了这个闲不住的小崽子。
琴房里放着很多乐器,都是买来陶冶情操顺便摆着好看的,陈督除了吉他什么也不会。阮玉倒是还会弹钢琴。
阮旭坐在地上,兴致勃勃地玩着一把蒙着灰的吉他,嘴里还一直“啊啊”的。他都一岁多了,还不会说话。
最简单的“爸爸”也不会叫,说的最熟的一句是“肚肚饿!”
吉他被拨弄的声音破碎,不堪负重。呕哑嘲哳难为听。
陈督在心里琢磨,这小子说不准有点音乐天赋,以后能培养一下。
大概所有当爹的都这样。
看见小孩拍球,觉得以后能拯救中国篮球;看见小孩咿咿呀呀,觉得是乐坛明日之星。心偏的都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陈督从阮旭手里把吉他抢来了。
阮旭惊呆了,然后在愣了几秒后,开始嚎啕大哭了起来。
陈督赶忙说:“别哭了,我给你弹吉他听!”
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阮旭当真慢慢止住了哭声……其实也没什么好止住的,都是干嚎,都是套路。
“当初你爹在大学学的可认真了,后来还当了我们音乐社社长呢。”
陈督抱起了吉他,开始回忆往昔的荣光。
可惜,自从大学毕业后就没弹过吉他了。崩出来的第一个音都是跑调的。
于是他翻出了调音器,稍微调了调。
陈督清了清嗓子,说:“阿旭啊,现在你爹把毕生功力传授给你,你要学着点。”
以后读书就靠这个去追漂亮小O了,当年你爹上学全班小O都想跟你爹做同桌,你可要争点气!别成了个奶怂包。
还穿着尿不湿的阮旭盘着个小短腿,坐在地上。完全没听出自己亲爹牛皮吹的有多鼓,十分配合的“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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