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主!”“公主!”
鹰眼和叶冥异口同声,默契般地一同上前,身体跃然而起,稳稳地飞至半空将凌钰接住,慢慢落至地面。
“长公主保重!”左将军撑着长矛,跪在地面,一城将士跟着他一起跪向凌钰。
凌钰微微直起身体,扬起手臂擦拭嘴角,支起一抹笑意,“众将士听令。”
所有人在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怔住了,曾经那清亮有力的声音,如今竟低沉得沙哑,像用尽所有力气才能发出那一丝哀鸣。再看那三千发丝,鬓角垂挂的银丝,如雪般白皙,仿佛瞬间苍老了岁月。
“门主。”鹰眼瞬间红了眼眶,她捏了捏鼻梁,想要缓解心中的酸涩。叶冥撇开双眼,不忍看向凌钰,国破山河碎,如今的凌钰恐怕真的只剩下一副皮囊了。
“开城门,迎女皇。”凌钰无力地说出这句话,那单薄的身影在风雪中更显纤瘦,叶冥解开自己的披风想要为她披上,却被她推开。
“长公主!不可!”
“是啊,不可以投降!”军中一片反对之声,凌钰缓缓走到将军跟前,轻拍他的铠甲,理了理他的披风,“家中可有妻儿?”
“有...”
“你们呢,家中可有亲人等着!”凌钰提高音量,向人群中嘶喊,所有人表情瞬间哀伤,纷纷低下头。“看看这座城,看看百姓,看看孩子们,还嫌死的人不够多吗?是不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不是要孩子们失去爹娘,你们才安心!”凌钰目露怒意,所有人面面相觑,面对这场已经无法逆转的败局,无人再敢多言。
守在门口的将士默默将石头搬开,已经是千疮百孔的城门被轰然拉开,沉重的声音击打着每个人的心。凌钰跌跌撞撞走到城门下,形单影只地立在那里。
城外一片赤红的盔甲,威武不凡,不远处坐着那个君临天下的冀女皇。凌钰缓缓屈膝,沉重地跪下,所有的骄傲,所有的自尊,所有的高贵,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她慢慢移动膝盖,赤甲军自动为她和秦君岚之间让出一条道来,她跪身在地,一点一点地向秦君岚挪去。
“长公主!”军中多少将士为之落泪,不自觉地便跪了下来,向凌钰的背影叩首。
人群熙熙攘攘,向城门处蜂拥,不舍地目送他们的长公主为了一城百姓,甘愿受辱,从城内一点一点地跪至女皇跟前。
百姓中许多人忍不住地抹泪,纵然战败了这一切过错怎么能归咎在长公主身上,她不过也是个女子而已,因为家国一夜白了头,凭什么所有的过错都要揽到她的身上。
“长宁,长宁...”人群中,一个慌乱的声音响起,她被拥挤的人群阻碍了前行的脚步,努力地想要去追赶那个已经走远的身影,却是寸步难行。她急切地推搡着人群,可一点用处都没有,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觉得自己无用过。
纳兰翎是自百姓撤离的小门混进来的,可她只能远远看到凌钰一个模糊的背影向城外走去。她不能让凌钰去送死,她做不到!纳兰翎焦急地呼唤着凌钰的名字,可人声鼎沸早已淹没了她的声音,而当她想要用轻功踏过人群追去时,忽然感到后脑受到重重一击,天旋地转的黑暗袭来,一阵晕眩让她渐渐失了重心,只觉得远处那个身影是那样远,远得遥不可及,她伸出手不断地划着空气,却怎么都无法触及。
“长宁....”晕倒前,纳兰翎的眼角落下一抹心痛的泪,终究所有的努力成了空。
身后之人将她稳稳接住,避过人群将纳兰翎扶至一边,“对不起了小主,家主有令,你不得参与冀羽两国战事中,更加不可去参合长宁公主的事情。”
说完那人便将纳兰翎抱起,悄然离去。
只是一步之遥,纳兰翎便能靠近凌钰,可惜就这一次错过,竟让她丢了凌钰那么多年。
寒风呼啸,凌钰的身影仿佛和风雪融为一色,长发肆意地舞动,鬓角白发沧桑地垂在肩头。膝盖早已被乱石磨破,她从城内一步一步跪至秦君岚脚下,身后跟着一城将士和百姓。
“杀了这个狗皇帝,救下门主。”鹰眼跻身人群中,目露凶意,她见不得凌钰这般屈尊降贵,更加受不了她还要向着秦君岚下跪。
叶冥一把拉住她,吼道:“你疯了,门主付诸一切为了保护百姓,你难道想让这一城将士和百姓陪葬?”
“我管不了那么多,别人死活与我何干?我只想救门主!”鹰眼想要挣脱开叶冥,却被她死死扣住,“你这样是害她,她绝不会苟活的!你别疯了!”
鹰眼这才慢慢冷静下来,望着凌钰背影,眼眶顿时湿润。
忽然百姓中传来一声哀求,紧随而后是一片跪拜之礼,“求女皇开恩,勿伤长公主!”,只听得将士与百姓齐声呼唤,“求女皇开恩!”
这等场景,莫说秦君岚,整个赤甲军都为之动容,败军之将从未像凌钰这般还能得百姓之心,将士的爱戴。哪怕是下跪,也没有失她的高贵和气节。
秦君岚缓缓站起身,双手微抬,“大家请起,朕不会随意伤羽国一兵一卒,也不会为难百姓,至于你们的长公主,朕自有定夺。冬季寒冷,请大家先行回城,朕保证每个人有粥可温,有衣可穿,居有定所。”
百姓和将士犹豫不决,凌钰微微回首,向他们示意点头,众人才听令慢慢退去。
“这长公主太得民心了,陛下,她留不得,会影响我们一统大业。”杨将军附耳轻言,秦君岚点头,“朕自有主张,你即刻带人进城安顿百姓和驻军。”
“末将领旨。”
赤甲军在主帅杨将军和几个副帅有条不紊指挥下,相继进城。秦君岚望着凌钰,如今的她仿佛失去了曾经的光泽,这副皮囊萧条落寞,不过才二四年华,竟为了家国一夜白头。
“你知道朕为什么不取你性命吗?”
凌钰冷笑一声,无畏地说道:“不就是为了羞辱我吗?”
“是,这是为你曾经折磨朕的惩罚,你死百次千次也难抵你的罪孽。死,太便宜你了,朕要让你尝尽世间最大的失败和耻辱,咳咳咳...”话音未落,秦君岚忽感到身体不适,之前强行运功导致气息不畅,五脏六腑像被人撕扯般的难受,她忙拿出锦帕捂住嘴,想要遮掩自己的虚弱,哪怕锦帕上已咳出血渍,她也悄然藏起。
“这天下,你怕是有命打,没命享。”凌钰支起一抹笑意,瑟瑟身姿又何尝好受,与亦清羽对掌的内伤也留下了病根,加之亲上战场,受战败之痛,也已是千疮百孔。
“朕的江山自有后人守,不劳你费心,来人,将这位长公主押走,择日押回冀都。”
凌钰被带走了,一国长公主在这场战乱中,以失败告终,成为阶下囚。冀国势如破竹,正邑被破之后,羽国剩余几大城池毫无抵抗之力,没有了凌钰,羽帝就像失去羽翼一般,不成气候。至此,四国天下,最强羽国也已被冀国收入麾下。
冀国进驻三国后,无百姓被伤,无降兵被杀。秦君岚以仁德治天下,所有百姓与冀国一视同仁。
冀女皇十四年,冀国完成统一霸业,秦君岚被封为盛天女帝,以歌功颂德她的政绩和仁德。同年,赤甲军班师回朝后,秦君岚趁国之大胜之时,颁布诏令,册封秦煜为皇太子,入主东宫,封其母云瑾为国妃,统摄国事。
昏暗的牢房,冰凉得透骨。夙鸢楼的地宫,曾经修罗门的冀都据点,如今残破不堪,凌钰便被关在地宫的牢房中。这座牢房曾是修罗门用来执行任务而用,而今却将她这个门主囚禁于此,真是讽刺。
凌钰已经记不清自己被关了多久,只是在这个地方,总能感受到柳千寻的气息,支撑她的是曾经的那些回忆和美好。这些年她太累了,反而是在牢狱中的这些日子,她从未有过的轻松,仿佛肩上的重担终于被卸了,这个长公主的职责她尽了,如今的她,只是她自己。
四周安静得只剩下心跳声,只是她的心如今冷若冰霜,哪怕曾经存在过心间的温暖,也无法将她温暖。终究,她变得一无所有,失去感情,失去国家,这世间再也没有凌钰这个人。
“哐当。”安静的铁门忽然被拉开,竟是秦君岚。
凌钰眼皮抬了抬,没有说话。
“咳咳~”秦君岚掩嘴轻咳,披风遮住了她纤瘦病态的身体,她看了凌钰一眼,说道:“羽国前长公主凌钰,病死狱中,与世长辞。”说完便转身离去。
“秦君岚,你为什么不杀我。”凌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秦君岚没有回头,轻咳之后,回答:“你救了寻儿便是我的恩人,为柳姨续命让她得以活命便是姨母恩人,救了叶冥便是溪儿恩人,她们都是朕的亲人,若不是因为她们,你早死千回百回了,你好自为之吧。”
离月捧着衣服送至凌钰跟前,“你的人在外面等你。”
凌钰轻抚那一堆新的衣物,望着秦君岚渐渐远去的背影,扬起一抹释然的笑意,喃喃自语,“输给你,我真的无话可说。”
夙鸢楼外,叶冥站在两匹马旁,望着眼前这座熟悉的楼,脑海闪过一幕幕熟悉的场景,似曾相识的梦境,亲切的地方,让她的脑海乱作一团。她痛苦地抚着头,耳边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叶冥,叶冥,我要吃枇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