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年后。
德国今年的盛夏好像比往年都热,魏玛郊外一座不大的小房子门前有一座50多平米的小花园,房子旁边还有一个半开放的车库,里面停着一辆白色的轿车,这房子周围安静得好像没有住户一样,但每隔上1、200米就会有另外一户人家,链接每户间的就是大片的绿草地,中间还掺杂着各种颜色的野花,知了一大早就在路边高大的法国梧桐上无精打采地叫着,花园的地里种着红色的蔓珠莎华,在它们的环抱下,中间立着一个大概1米高,青白色的双人墓碑,墓碑的正面右边用烫金的文字刻着“韩宇之墓”,立碑人是“爱人赵容真”,左边刻着“赵容真”三个字,只是颜色是跟墓碑的颜色是一样的,在那片蔓珠莎华的上方还遮着一块天蓝色的遮阳棚,好像主人是怕下面的花朵和墓碑被晒到一样。
早上,送报员把报纸塞进花园门前的报箱里,然后按了两下车铃便离开了,不一会儿,一个亚裔男青年从房子里走出来,从报箱里取出报纸,不过从他并不灵活的双手和手臂来看,他的两个肩膀应该受过很严重的伤害,因为两个肩膀抬起来好像都很吃力似的。
拿完报纸后,年轻人又回了房子里,没过几分钟,一个背着旅行包,看上去不到30岁的男子,拿着一张字条出现在那小房子周围,他的左边脸上从鼻翼到耳边有一道横穿过去的淡粉色的疤痕,他向周围看了看,在看到小房子的门牌号后,确定地向它走过去。
年轻男子按响了栅栏旁边的门铃,几秒钟后,栅栏的门被打开了,年轻男子开门走进去,看到那被蔓珠莎华包围的墓碑时顿了顿,那烫金的名字刺得他眼睛发痛,没有多停留就走到房子门前时,房子的门也正好开了。
“我还以为你找不来。”主人把来客领进屋子,来客把书包放在门口的地上,这房子从外面看不大,但进去后却很宽敞,一进门的客厅里摆放着一台酒红色,看上去很高档的三角钢琴,上面一尘不染,主人应该经常擦拭的,钢琴的一角还放着两个艾佛尔铁塔的钥匙链,一个红色的,一个绿色的,只不过在琴的侧面有几个枪眼大小的洞,来客坐在钢琴前面,随便敲了几个琴键,琴声黯哑,并不像是这钢琴应该发出来的,“这琴不行了,我修了很多次,但就是修不好了。”主人从厨房里端出两杯咖啡,一杯放在来客抬头就能看到的琴面上,一杯则自己端在手里,然后静静地站在来客身边。
“肩膀还好么?还疼么?”来客抬头看看主人的两个肩膀,主人也低头看看。
“像这样的天气还好,但是下雨阴天的时候就会疼,特别是右边,里面还有2cL的刀片没取出来,医生说不能拿出来,因为压到神经线,拿出来的话,右手可能就不能动了。”
“那太不方便了……”
“也还好,只是不能经常坐飞机,过安检的时候总会有‘哔哔’的响声,要跟机场的人解释好长时间才能让我进去。”主人自嘲地笑了笑,来客也附和地笑了两声。
“其实你可以去美国再做一段时间的复健,庆欢哥开了一家给小孩子的骨骼康复中心,虽然是给孩子的,但有学校的支持,里面的设备都是最先进的,大人也可以用。”
主人低头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不麻烦了,就这样吧,再说,如果我去美国复健的话,可能就需要一段时间了,‘他’就没人陪了,可能会寂寞的,再说吧。”两人都看向面前的钢琴,气氛和时间也似乎冷下来。
“要去看看他么?”几分钟后,主人打破了安静,来客低头想了想,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点点头,两人放下咖啡杯,走出房子,来到花园的墓碑前,主人蹲下来,右手有点费力地举起来,擦了擦“韩宇”三个字,“只可惜我没有韩宇的照片,不然应该放上去一张的。”主人遗憾地看着墓碑上“韩宇”三个字,来客低头看了看主人,他比三年前离开国内时瘦多了。
“你相信过彗星哥么?”
主人顿了一下,轻笑了一声,“与其说相信韩宇,我宁愿相信现在这眼前的这座墓碑是假的,在这里面‘休息’的人依旧在我身边,哭着笑着,悲伤着开心着,失落时会低着头轻轻地叹气,高兴时会仰着脸,嘴唇都笑称了心形,很多时候,我都在想,韩宇这个人是不是真的来过我的世界,或者他只是一场我做过的太久的一场梦而已。”
两个人静默地看了墓碑一会儿,“你陪他说说话吧,这三年来你还是第一次见他,我进去收拾一下,一会儿我要去趟城里,约了席勒教授,我要把收集的乐谱给他,做他的助理可真麻烦,钱给不了多少,工作却很多。”主人觉得腿蹲得有点麻了,站起来还晃了一下。
看着主人走进屋里,来客蹲下来看向墓碑,只要闭上眼,他就能想到这墓碑的主人淡淡地笑着的样子,他举起手,轻轻地抚摸着那烫金的字,手指的触感带给他真实的感觉,好像把这3年来觉得这个人还活着的幻想全部打碎了。
“彗星哥,我来了,我还活着……“
忠义想起三年前,他侥幸地在那场枪战中活下来,但醒来后才知道彗星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赵容真也几乎失去了两个肩膀,忠义怕孟庆欢等得着急了,所以在肩膀上的伤还没完全好的时候,怀着对彗星死去的巨大悲痛,就带着韩庆的骨灰用假护照逃到美国,找到孟庆欢后,孟庆欢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忠义,手里拿着的骨灰盒,差点晕过去,他用了好长时间才接受韩庆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事实,虽然刚开始的时候,他会怨恨忠义,觉得如果不是忠义当时任性离开,韩庆就不会再返回去,也不会在枪战中为了救忠义而离开这个世界,但后来他慢慢地想明白,即使忠义离开,韩庆应该还会选择回去救彗星,忠义也会做同样的选择,如果他们三个人中任何一个人陷入危险,他们都会做同样的选择吧。
所以,这不是该怨恨忠义的事情,而这是韩庆的选择。
再加上忠义的伤和一直以来的陪伴,孟庆欢也慢慢地释怀了,到了美国后,他在教授的建议下开始研究骨科,因为孟庆欢单纯善良的性格,教授本来就想建立一个儿童骨伤恢复中心,就交给孟庆欢全权负责,教授会作为中心的指导,通过自己的各种关系,帮助孟庆欢把恢复中心建立起来,忠义还到恢复中心做了义工,平时还会到一些乐团做兼职的钢琴调琴师,还有自己以前的积蓄,两个人的日子过得还可以,但两个人都有默契般的,都不想把韩庆留下来的钱花在自己的生活上,而是在恢复中心的名义下作为一笔爱心基金,帮助那些有患有骨病,却又没有钱治疗的家庭的孩子治病。
就这样,到在美国两年半后,一直在打听赵容真下落的忠义终于得到了赵容真的消息,听说当时昏迷的赵容真在入院半年后才醒过来,在身体刚刚恢复不久,就帮一直躺在医院最冰冷的地方的彗星办了场简单的葬礼,卖掉了自己在虎帮的股份,然后带着他的骨灰去了魏玛,到了魏玛后,帮魏玛音乐学院一个有名的教授做助理。
忠义辗转得到赵容真的联系方式,在他给赵容真打通电话后,赵容真沉默了好长时间没说话,然后他告诉忠义,彗星“临走”前还以为他死了,最后还是给了忠义自己的住址,忠义直到半年后才有时间来到魏玛,只为看一眼彗星是不是真的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他也幻想过无数次或许自己听到的消息是假的,等见到赵容真的时候,还是会看见彗星笑眯眯地出来迎接他。
而等见到彗星的墓碑时,忠义才真的相信彗星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赵容真在屋子里收拾了好一会儿才出来,出来的时候,眼睛里还是红红的,但脸上却没有泪水的痕迹,忠义也故意没有拆穿他,就当做没看见。
“带我去城里转转吧,我还是第一次来德国。”
“上车吧。”
在魏玛的两周时间里,忠义跟着赵容真见了一些他在这里的朋友,虽然在和朋友欢乐的相聚中,赵容真的脸上一直都带这笑容,但忠义还是能看到在那些笑容背后,赵容真眼中带着永远都抹不去的悲伤,只有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赵容真才会抹去那些虚假的笑容,用相对真实的面容面对忠义。
忠义在魏玛呆了两周后又不得不离开了,美国的康复中心需要忠义回去帮忙了,离开德国那天,赵容真开车送忠义去了法兰克福机场,临入关时,忠义还是不放弃地又问了赵容真一次,让他去美国做康复治疗,赵容真只是笑了笑,“再说吧,看看什么时候有时间。”他知道忠义是好心,但他真的舍不得离开魏玛半步。
忠义也知道,这个“再说”也是赵容真的拒绝,所以忠义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进离境大厅。
在飞机起飞的一刹那,忠义想到彗星的墓碑上另外的那个名字,一阵无名的悲伤漫过他的心头,韩宇和赵容真就像那花园里的蔓珠莎华,韩宇就是那娇艳而高傲的蔓珠,赵容真就是那翠绿而低调的莎华,两者生生相错,即使会有相遇,也会在交错的一刹那而被时间推着各自奔向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