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前挪了下凳子,拍韩骤的胳膊:“哥们不多说,我也没你会叭叭,过几天咱俩喝一宿吧!”
“成!”韩骤笑着答应,心里却当真悬了一件事。
他俩的画室在美院旁的居民楼里,韩骤本来想毕业就换个大地方继续干,这片区现在没发展起来,房价算不上高,他俩这两年攒的钱凑吧凑吧应该够搬家,谁知道张鹏临时要撤。
张鹏这人画得极好,教学水平也基本够用,尤其朴实能吃苦这点,比韩骤不知强了多少。而韩骤真的是天生适合当老师,可他们能力再强也改变不了客观劣势。
大部分艺考生在选择画室的时候都会货比三家,见过了占据二三层楼的大画室,谁还稀罕他们这民宿似的小两间?大画室请得起全职老师、客座教授,招生简章上可以漂漂亮亮印上历届押中的真题,而他俩的画室除了俩在校生,能以逃课为代价尽量按时上课外,别的什么都保证不了。
好在韩骤这人喜欢交朋友,嘴上也会忽悠,各路师友甚至许广茂那头都很愿意帮忙宣传,这才使他们画室没有随风而败,反倒越干越好。
虽说这么干迟早得被越发专业的大画室顶黄,但韩骤在刚开画室那一年多里,一直是抱着玩票的心态,直到大四临就业这个档口,他才觉得应该把画室当成事业来做。如此,能不能从胡同民宿里搬出来,就成了生死存亡的第一要务。
可是周围房价一年比一年高,张鹏现在又要走,凭韩骤一个人哪能租得起大房子?
临近五月的某天晚上,画室放学后韩骤和张鹏去大排档吃烧烤。天气渐渐暖和,粮城的烧烤一条街又开始红火起来,虽然不像夏天那样烤桌儿摆到马路牙子,但屋里也是人满为患。
张鹏咬了个毛豆,把皮儿扔在跟前的白碟子里,说:“咱们这边大房子不好找,而且找着了我劝你也别轻易搬。”
他喝了口扎啤,拇指往脑袋后面比了下,“我朋友,就你见过那个小东子,他爸不是当官的么,头几天跟我说,咱们学校旁边那片地原来是个华侨的祖宅基地,以前被收走让人给占了,八十年代那会儿又给弄回来了,现在好像要搞开发,发小他爸最近就忙着办这些事呢。”
“这边要是发展起来,不说老房拆迁,就房租都得再贵几倍,我怕你现在就算找着房子,屁股都没坐热乎就得再折腾。”
韩骤端起扎啤杯在他杯口撞了下,眉目间略显愁色,“头几天老大也跟我说过这事儿,他叫我往郊区找地方,说将来这些小画室百分之八十都得完蛋,只有真正的艺考学校才能站住脚。”他咕咚咚喝下一大口酒,“但我真不愿意走,这边离我家近,我回去也方便。”
韩骤说了话就闷头扒着盐水花生,他知道张鹏老大说的都有道理,但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中他觉得与这块地方很有缘,就像有块磁铁一直吸着他不能走远。
“那你自己想想吧。”张鹏看他也不是很喜欢聊这事儿,撸了个鸡翅,说:“反正美院旁边肯定是比郊区好招生,你要是能找着便宜地方,在这待两年把名声打出去,也未尝就不是好事。”
“嗯。”韩骤点头,他其实已经在托朋友去稍微远点的地方看房子了,结果没几天功夫,便宜地方还真就让他给撞着了。
那是个刚装完地暖的五层小楼,离美院离家就只有十几二十分钟脚程,周围的老建筑价格其实没那么低,但听中介说,华侨的故人当年通知华侨回国收祖籍时,向他提了个请求,希望在这栋小楼里给他留两层低价的,他会在20xx年过来租赁做生意。
华侨本来就很感谢他帮忙通知,当即要给他免租,还想送几套商品房做酬谢,但被故人婉拒了。于是华侨便叫故人随时联系他在国内的负责人,一切要求都可以向负责人提。
故人说今年四五月份过来做生意,负责人因此借装地热的档口把房子空出来了,还照着他的需求整改了一通,甚至把这两层独立出来了。谁知就在前几天,故人却突然打电话来说暂时来不了。
这种非商业区的二三层楼本来就不如门市好租,何况是改过结构的,再加上之前小半年已经耽误的时间,如果继续耽误那赔的钱就是几何增长,负责人和中介怎么可能不着急。
中介给韩骤倒了杯水,说起话来笑眯眯很有感染力,“我说句实话,你看看周围都是芝麻豆小画室,你要是一起租两层,用不上半年就能把那些都挤黄了。谁不愿意上大画室大学校啊,看着就靠谱!”
“我是想租两层。”韩骤瞅着杯里的柠檬片顺水上下浮动,“但是我没那么些钱……”
“钱不是最重要的!”中介瞅着这事儿有谱,眼睛都亮了,“最重要的是你想不想干!你要是打包全要了,价格方面其实可以商量。”
韩骤听这人这么说就笑了,他有种感觉,这房子不仅能便宜拿下来,他往后也会一直在这里,再不会折腾了。
……
韩骤说话时候除了闭着眼,面部表情与平时并无不同,今墅安坐在床前的潇洒发上,听他似梦非梦的讲述过往,听得很是神往。不过韩骤说完这段租房搬家后,也就停下来了,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气,嘴角微微勾起,看着很是满足。
屋里静下,今墅安这方回过味儿来,这段经历他从前听韩骤提过一嘴,除了今天说得比较详尽,余下并没什么特别,可催眠咨询又不是普通拉家常,怎么会引出这些没有重点的过往?
宋医生见他蹙眉,便碰了碰他的胳膊,无声地在平板上打字给他看:正常来说,确实不会无缘无故的说小事,除非这些事对韩先生而言很重要,我猜应该还有其他没说全的隐喻。
他分析的这些今墅安也想到了。
今墅安想起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故人,这人统共就出现过两次,却次次都卡在重要的点上。
第一次是祖国对华侨开放友好政策,他叫今墅安回来收归祖产,开发商贸。还一次是韩骤搬家的这次,他看似没有直接帮忙,做的事却恰好让韩骤捡了便宜,解决了燃眉之急。
今墅安从兜里摸出根烟,放在指间搓捻着,想抽却不能抽。对于这个神秘人的来头,他心里模模糊糊有个猜想,每往那猜想上靠一分,他神色就会紧张一分,不可置信一分。
片刻后,他听一旁的宋医生重新开口,向韩骤询问:“韩骤的故事都讲完了吗?”
床上的韩骤抿起嘴摇摇头,闭着眼轻语:“当然没有。”
梦里的韩骤眼前再度出现白雾,黑色梦蝶绕着他飞了几匝,即便领着他往蓝天灰泥处去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不是很好写,因为很多思路要疏离,所以写得有点慢
上一章末尾加了两句话,就是说他们要开始催眠了,我在这贴一下,大家不用重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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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墅安垂下的手悄悄握紧,“但如果你在他口中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也请冷静。”
宋医生道好,推门进屋准备催眠,待一切前情工作就绪,他的声音便如翩翩梦蝶飞入了韩骤梦中。
而韩骤也随着他的询问讲述过往。
第62章 第 62 章
迷雾退散,天见一方灰蓝,这次的梦境回到了九十年代中期。
韩骤拍拍身上掉的枯叶子,他打来了粮城后就特别讨厌秋天,穿多了热,穿少了冷,风特别打脸不说,道两旁的树上还总哗哗往下掉叶子,放眼望去一片哀凉,引人感伤。
临近饭点儿,破烂市场的人渐渐多起来,但这跟韩骤似乎没关系,他今天上午没开张,准确的说,这个礼拜他就没卖出过一幅画。
他将屁股下的鲁班凳往前挪了挪,因为压画的玻璃板碎了一半,只好就用塑料布将就着,他把被风吹皱的塑料布铺平整了,一角用砖头压好,还一角用脚踩着。
“哎!”旁边刚搬过来卖洋破烂的小赵,递过来一个包子,“过几天我家办事,让你家冬哥给写个对子呗?”
韩骤把手上一本巴掌大的《邋遢大王》搁腿弯里,裹了裹呢子大衣,顺着伸过来的手往上看,见小赵顶这个鸡窝脑袋,瘦猴子精似的拉两个大眼袋。
韩骤接过包子咬了一口,香喷喷牛肉馅儿的,外皮松松软软腾着热气,他好几天没吃肉了,这会儿一边嚼着,舌根下还往上泛津液。一口包子下肚,他感觉暖意瞬间涌遍全身,玩笑道:“写呗,给钱就写。”
“啧!”小赵斜他,“包子都吃了,写个对子能咋的?”
韩骤乐了,把包子三口两口塞嘴里嚼了,而后两手一摊,嘴里满当当咕哝道:“谁看见我吃你包子了?有证据吗?”
“操,你这狗比!”小赵伸腿踹了他一脚。
韩骤往旁一躲,正好避开了他的破皮鞋,咽了馒头调侃道:“想要我哥给你写对子还骂人?毛|主席胸章白带了,素质吧!”
小赵嘿嘿一乐,搬着小板凳挤到他跟前,“哎你哪年的?我得怎么叫你啊?”
“1976的,差俩月十九。”韩骤从盒儿里倒出根烟,给小赵递去,小赵摆手不抽烟,他便直接把烟叼嘴里,一边摸火儿含混笑道:“我看你不大,叫我老舅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