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叶昕回陆家做了第三批出来,到了末时,来光顾的客人才渐渐少了。
刚才他回去做第三批时,本想稍微少做一点,陆诚还劝他别少做。眼见蒸笼里还剩下将近三分之一没卖完,叶昕不禁皱了皱眉,发愁这些卖剩的该怎么处理。如果放到明天再回笼蒸,味道肯定不如刚出锅的时候好。
陆诚这大半日忙得够呛,眼下摊子前没人,他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歇口气。见叶昕面露愁容地坐在旁边的胡凳上,赶忙安慰他道:“师父莫愁,我昨日和你提过的……”
陆诚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得摊子前又有客人来问了。“小兄弟,你这两样吃食,叫什么?怎么卖的?”
叶昕一听,喜上眉梢,立即起身笑着回道:“葱油花卷和蝴蝶卷,都是两个三钱。”
问话的人是个身着玄黄道袍的老道士,两鬓有些花白,双目却炯炯有神。可当他一见到叶昕的脸,当即一愣。
叶昕见到来买面点的主顾是个道士,这才联想到昨天徒弟和他提的那个玄谈例会。
不出片刻,又接二连三地来了几批做道士打扮的人。只不过他们的衣衫颜色不尽相同,有玄黄的、有月白的、也有玄色的,还有天青色的。
两三批道士路过,叶昕剩下的花卷和蝴蝶卷便有了去处。他望了眼那些道士们的来处,有不少都是码头那边来的,想必是坐船过来的。还有一些是从玉春街旁边的那条羊肠小道上过来的。
叶昕在与他们短暂交谈时,装模作样得说自己是来寻亲的,问到有没有一位叫田斌的道长,那些道士纷纷摇头说不认识。
直到申时过了一半,有一位身着天青色道袍的少年小道士风尘仆仆地路过此处,来买花卷时,那小道长的反应,与方才被叶昕问过的人都有所不同。
“找叫田斌的道长?”稚气未脱的小道长看样子是饿坏了,原本喜滋滋地接过两个花卷正想往嘴里送,听到叶昕的问话,手上动作一滞,挑起一边双燕眉,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不答反问道:“他是你什么亲戚?”
来了!叶昕暗道。听这小道士的口气,似乎有戏!
在一旁收拾摊子的陆诚听到那小道士的话,手上一顿,扫了那道士一眼,心里有些激动。这小道士穿的天青色道袍可是玄元观的。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知道此人……师父要寻找的人,难道是在玄元观吗?
第11章 11.试探
叶昕眸光闪动:“是我叔父。道长可曾认得?”
小道长咬下一口捧在手里的葱油花卷,满足地叹了口气:“不认得。”又转头状似随意地问陆诚:“陆小哥,你这摊子要转让吗?”
陆诚被这问题弄得一愣:“嗯?不啊。柳道长为何如此问?”陆诚其实一直都知道这位道长是谁,毕竟玉春街是通往玄元观的必经之路。时常下山的道士多是出山办事,来去匆匆,他多半都认得,只是从未主动攀谈闲聊过。
小道长腮帮子鼓了两下,咽下嘴里的花卷,嘻嘻笑道:“以前就你一人摆摊儿,今日怎么两人了?这位是你阿兄吗?”
“这位是我新拜的师父!”听人问起叶昕,陆诚腼腆地笑道:“如何?这葱油花卷味儿不错吧。”
“唔。味儿真好。主要是松软!想来这葱油花卷和蝴蝶卷,都是你这师父做得了?”被陆诚唤作柳道长的小道士一边吃着香喷喷的花卷,一边看向叶昕:“手艺这般好。我一定要结识一下。敢问师傅贵姓?”
“敝姓叶,单名一个‘昕’字。”叶昕见这小道士吃得开怀,一对眼睛却机警灵动,心想这位柳道长看着只有十五六岁,却很聪明。若是以后长大了,一定是位很厉害的道士。
“幸会。我叫柳不尘。叶师傅打哪儿来?怎会想到来寿春寻人的?”柳不尘吃完花卷,从身上摸出一块帕子,擦了擦嘴。
这话就问得有些奇怪了。
寻人通常都是知道此人大致在何处,找过来后,若是搬了具体住处,才会再向街坊邻里打听。而这柳不尘像是知道叶昕正在漫无目的的找人,所以他问得不是“你找的人搬走了吗”,反而是“怎会来寿春”这种看似逻辑存疑的问题。
看这柳不尘机敏得紧,问这种问题,也不知道是吃嗨了随口一问,还是故意这么问的。叶昕内心更倾向于后一种:“阿爹让我来寻的。”
猜测对方似乎在和自己套话,叶昕装作开始收摊的样子,希望能止住这道士继续向自己深挖目的的交流。
柳不尘果然识趣,不再追问。他将擦嘴的帕子收好,对叶昕和陆诚分别行了个拱手礼:“不知两位明日还卖这葱油花卷和蝴蝶卷吗?”知道自己买的是摊主原打算要自己吃的最后两个面点,柳不尘似乎对这两样新吃食意犹未尽。“我可否向二位预订一些?”
陆诚高兴地说道:“明儿还卖。以后都卖的。柳道长想要多少?”
“先每样订八个吧。我带回去给师父和其他宫主都尝尝。若吃得好了,再来采买给其他师兄弟吃。”
陆诚兴奋地点点头:“好。那赶明儿辰时前,柳道长便可来取了。”
见那柳不尘离开后,陆诚的兴奋劲儿还没下去。叶昕挺好奇:“看来你认识这道士啊。听说他要预订,你怎么这么高兴?别的主顾也有预订的,我也没见你这么兴奋。”
陆诚喜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一边收拾摊子一边笑道:“那可是玄元观的道士啊。而且,他还是楚道长的徒弟!能入得了他的眼,以后说不定会经常接到他们的大单呢!”
再次听到“楚道长”三个字,这么看来,这位道长不止是长得帅了。陆宜那黄毛小丫头喜欢他也就罢了,连陆诚今日遇见他徒弟,都能喜得眉开眼笑,那位楚道长一定不简单。
叶昕这才带着有点长的反射弧,和自己的小徒弟打听道:“昨日听宜儿提过楚道长,还以为就是个帅道士。今日怎么你也提,还这般高兴?莫非你也喜欢帅的道士?”兄妹品味倒是一致。这要是在现代,还能一块儿追星呢。
听自己师父和自己打趣,陆诚乐哈哈地给叶昕解释道:“不是相貌问题。楚道长是我朝第一名剑,曾被先皇钦点为皇帝的剑师。前年新皇登基,丹阳郡内有几位武功奇高的盗匪与丹阳郡王谋逆作乱,搅得丹阳郡各县天翻地覆,连朝廷都没辙,皇帝请了楚道长及其几位师弟去剿匪,果然一举拿下。皇帝还曾奖他道侠之名!玄元观的名头现在因为他所住的紫微宫的关系,已成为仅次于国观太平观的天下第一观了。”
见陆诚两眼直放精光,语气中充满了崇拜,叶昕明白陆诚是那位楚道长的剑术迷弟了。
还好,这迷还迷得有些道理。男孩子嘛,对于功夫好的英雄满怀向往和崇拜,太正常不过了。
被他的激动感染,叶昕也对这楚道长的为人来了些兴趣,又问道:“老听你们说楚道长楚道长,他到底叫什么名?还有那什么紫微宫,又是什么?”
陆诚被师父问得回过神来,觉得刚才的自己太过兴奋忘形,于是脸红地挠了挠头,耐心地和叶昕解释道:“他叫楚灵均。紫微宫是玄元观四宫之一,是观中的道士们修习剑术之地。宫则为观之所属……”
今日生意极好,所做面点全部售空。师徒两人都累得够呛,心情却很好。
此时正是各家各户用哺食的时候,玉春街上亦是饭菜飘香。
两人收拾完摊子,腹中已是饥饿难耐,于是一边闲聊,一边推着板车,快步朝陆家所在的羊头巷走去。
*
夕阳西沉,一轮银月斜斜挂于天际。夜风吹拂,南琼山上树影婆娑,枝叶飒飒作响。
位于山顶的玄元观中,各宫各殿都燃起灯火。三清殿内,传出《太平经》的朗朗诵读声。
不同于其他宫内的恬淡安然,紫微宫的书房中,一人眉峰紧蹙,正在拭剑的手停在泛着寒光的剑脊之上:“打听‘田斌’之人,出现了?”
“是。”闲散笑意不见,柳不尘垂首低眉,脸色严肃,恭敬的向座上之人回道:“师父,可要向观主禀告?”
“此人是何身份?年纪如何?相貌身形如何?”
“身份倒是颇怪。是个卖点心的,就在陆家蒸饼摊上。近几日才来,以前我从未见过他。年纪很轻,约莫双十,身形纤瘦,与之前打探田斌的那几人的年纪与气质皆相去甚远,似乎不是同一批人。长得……长得极美,相貌可称冠绝天下。”柳不尘不敢有所隐瞒,将所知所见一一细禀。
坐上之人身形一顿,脑中浮现出前不久在涧溪边遇见的那抹惊艳身影。他默然沉思半晌后,双指捻动间,手中长剑瞬时入鞘:“你方才说此人奇怪。有何奇怪之处?”
柳不尘蹙了蹙眉,道:“此人身上有药香,手上也有长期炮制药材留下的痕迹,分明是长期与药为伍之人。兴许是大夫、兴许是药师,然则却在蒸饼摊上制卖面点,所售面点样式新奇独特,我以前从未见过。摊主还说那人是他新拜的师父。如此隐瞒自身所学,改换行当,不奇怪吗?”
“既是能问出‘田斌’此名,又与上次那批人不同,其中必有隐情。你处事务必小心。先不要打草惊蛇引其怀疑。再观察几日。万一真是当年郭师叔所托之人,可千万不容有失。万一不是,便不需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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