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真是个傻子。”酆如归笑骂了一句,泪水却在眼眶中翻滚不休。
这姜无岐分明心怀苍生,一身的悲天悯人,却甚是认真地道要与他一道去杀人放火,打家劫舍。
自成为酆如归后的一年间,他虽然不曾害人性命,但为了逼退来斩妖除魔的所谓正义之士,他的双手是沾过血的,他们俱不听他辩解,假借正义的名头,却是为了除去他后,能够名扬天下,这些人图的是他的恶名;又有些人上山不利于他,图的是原身藏于鬼山中的金银珠宝;余下的则是贪图他的美貌,以及这副身体。
但姜无岐却不同,姜无岐一无所图,姜无岐非但不曾以世人对他的风评来看待他,还坚信他不会作恶。
只消姜无岐开口,所有的金银财宝,他的这副身体,他皆可尽数奉上。
但姜无岐不会开口向他索求的罢?
酆如归收起混乱的思绪,抬手覆上姜无岐干净的眉眼,莞尔笑道:“杀人放火,打家劫舍这八个字,与你这副眉眼着实不般配。”
姜无岐温言道:“没有甚么般配不般配的,若是事出有因,你要去,贫道便与你一道去。”
“你……”泪水终是从酆如归眼眶中滚落了下来,在他面上划出一道道水痕。
姜无岐眼见酆如归哭了,却不知该如何哄,手足无措地望着酆如归,半晌才道:“我们快些走罢,去晚了,许有些紧俏的点心便卖完了。”
酆如归抱住姜无岐的腰身,仰起首来,含着哭腔要求道:“帮我把眼泪擦干罢。”
姜无岐取出帕子来,小心翼翼地去擦酆如归的泪水,却不慎擦下了些胭脂来。
他盯着帕子上的点点嫣红,歉然道:“抱歉,是贫道的过错。”
“确是你的过错。”酆如归踮起脚尖来,吻了下姜无岐的唇,后又展颜笑道,“你已弥补了你的过错了,走罢。”
酆如归生得靡颜腻理,即便面上胭脂不匀,亦无损他的姿容,反是透出点楚楚可怜来。
姜无岐略略一怔,被酆如归拉着进了九曲楼,在二楼雅座落座。
酆如归毫不客气地要了当地特色的椰蓉芙蕖酥、炸芙蕖、芙蕖煎肉饼、芙蕖熏茶、芙蕖冰粥、酱猪肘子以及阳春面。
姜无岐原就身无长物,暗暗地想着该去为人做做法事,捉妖驱鬼来赚些银两了。
最先上来的便是椰蓉芙蕖酥,酆如归却不自己动手,一双手圈住了姜无岐的腰身,嗷嗷待哺的雏鸟般,仰首道:“姜无岐,喂我。”
姜无岐无法,取过一只椰蓉芙蕖酥来,喂予酆如归,未料想酆如归却张口将他的手指都含入了一截。
酆如归吃罢椰蓉芙蕖酥,又将姜无岐的手指舔舐了一下,便又道:“姜无岐,喂我。”
他一连要姜无岐喂了他三只椰蓉芙蕖酥,那炸芙蕖、芙蕖煎肉饼、芙蕖冰粥才逐一端上桌来。
他又缠着姜无岐将这四样吃食一一喂予他吃了,才松开姜无岐的腰身,端端正正地在姜无岐身畔的椅上坐了。
他年幼时,身为异姓王府二公子,用膳的规矩甚严,倘使哪里不得体了,便得由先生抽手心。
时日一久,他用膳时,姿势端雅得如同庙中的泥疙瘩一般,可那珍馐美馔送入口中,再也无甚滋味。
而现下,无人会再抽他的手心,又有姜无岐在侧,他是怕妨碍姜无岐用膳了,才端正坐着的。
他一一指着桌案上的吃食道:“这椰蓉芙蕖酥里含有猪油、芙蕖煎肉饼为猪肉所制,你不能食用,其它的,炸芙蕖是用菜油炸的,芙蕖冰粥中并无荤辛,你且吃罢。”
说罢,他又狭促地笑道:“道长,要我喂你么?”
不待姜无岐回答,他已端了芙蕖冰粥,舀了一勺,送到了姜无岐唇边,这芙蕖冰粥以莲子、糯米、薏米、绿豆、红豆熬制而成,放凉之后,添上碎冰,又在上头洒了撕成丝缕的新鲜芙蕖花瓣,清凉可口,沁人心脾。
姜无岐就着酆如归执着的调羹饮了一口,方要夸赞,又听得酆如归欢快地道:“你的阳春面来了。”
酆如归收回调羹,急切地从小二哥手中接过阳春面,这面碗滚烫,他被烫得瑟缩了下,直到将阳春面端到了姜无岐面前,又取了一副竹箸递到姜无岐手中,才可怜巴巴地含着自己的指尖道:“好烫。”
姜无岐怜惜地将他的指尖从他唇齿间抽出来,细细看了。
酆如归见状,期待地暗道:姜无岐会舔我的指尖么?
未料想,姜无岐看罢,却只取过最后一只椰蓉芙蕖酥来,抵着他的唇缝道:“吃罢,吃了便不疼了。”
酆如归方要嘲笑姜无岐是哄无知孩童,一张口,椰蓉芙蕖酥便塞了进来。
他愤愤地吃着椰蓉芙蕖酥,瞪了眼用着阳春面的姜无岐,气结地思忖道:难不成这姜无岐以为我是只要有点心便能哄好的?
过了一会儿,酱猪肘子也送上来了。
酆如归不用竹箸,徒手抓着酱猪肘子吃,直吃得满脸满手都染上了酱色,油光发亮。
待酆如归将一整盘酱猪肘子收入腹中,姜无岐方才取了帕子来为酆如归擦拭,擦至唇角时,却见酆如归张口露齿咬住了他的指尖,连带帕子都咬住了。
姜无岐问道:“这酱猪肘子不好吃么?”
不然,为何酆如归瞧来有些火气?
酆如归从牙齿缝里挤出字句来:“道长的指尖较这酱猪肘子要好吃上千万倍。”
姜无岐推辞道:“贫道的指尖哪里能与酱猪肘子相较?”
酆如归懒得再与姜无岐废话,扯开帕子,恨恨地将姜无岐的指尖啃咬了一遍,才消了气。
他松开姜无岐,为姜无岐倒了盏芙蕖熏茶,又要姜无岐为他也倒了一盏,继而一面细细品着,一面望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他忽觉其中一个过路人有些不妥,便多望了两眼。
只见那人身着墨色长衫,长衫几近委地,衣袂亦长过了双手,他面上罩着墨色面纱,仅露出少许苍白的肌肤,头上戴了一顶斗笠,斗笠前又有墨色薄纱垂下,更为古怪的他手上还执了一把墨色的油纸伞,油纸伞边缘亦缀有墨色薄纱。
姜无岐亦注意到了那人,暗暗地瞧了须臾,附到酆如归耳侧,低声问道:“他可是鬼?”
酆如归颔首道:“他应当便是鬼,才须得在日光下将自己遮严实了,以免魂飞魄散,但他并非厉鬼。他约莫是于十年前过世的,鬼要长留于人间,要么如同秦瑶般与人交合,以吸食精血;要么有强烈的执念,最为寻常的便是复仇,但复仇的魂魄十之八九会成为厉鬼;要么便是如我一般好生修炼,修出肉身后,就无须害怕日光。他身上并无修行过的痕迹,那么他便是以活人的精血为食的了,不过他身上无半点怨气,好似从未害死过人,又或者为他所害之人乃是心甘情愿。”
姜无岐饮着芙蕖熏茶,猜测道:“他莫不是也要到这九曲楼来?”
酆如归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把玩着姜无岐的右手道:“我们不若静观其变罢。”
少时,那一身墨色,且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透不进一点日光的鬼果真进了九曲楼。
第87章:野鬼村·其四
小二哥一见得那鬼,便上前招呼道:“客官,今日可还是要一碗芙蕖山楂羹?”
那鬼从怀中摸出一把铜钱来,递予小二哥,道:“麻烦了。”
见小二哥接过铜钱,他又不好意思地道:“小二哥,我今日出来得急,忘了带碗来,那碗可否由我端了走,待明日我再来还。”
小二哥客气地道:“无妨,碗不打紧,多谢客官这半年多来照顾我们生意了,客官稍待。”
那鬼躲在了日光无法直射的角落,片刻后,小二哥便端了芙蕖山楂羹来。
这芙蕖山楂羹乃是将山楂去籽后,加水、冰糖炖煮,直至山楂软烂后,起锅,撒上雪白的芙蕖花瓣,酸甜可口,甚是开胃,适宜炎炎夏日食用。
那鬼慎重地双手接过芙蕖山楂羹,端稳了,才小心翼翼地往外头走去。
偏生,有俩人一面往九曲楼内走,一面交谈着,没顾上得去瞧前路,由于这九曲楼门庭若市,大堂内除却空出了仅可供俩人并肩而行的走道之外,两旁俱是摆满了齐整的桌椅。
那鬼为避过俩人,缩在一位用膳的客人身侧,未料想,这客人竟站起身来,去夹一块蒜香排骨,收回手之时,客人的手肘无意间撞上了他手中的碗。
瓷碗不堪受力,蓦地碎作一地,芙蕖山楂羹随之溅洒开来,满室生香。
那鬼一怔,本能地低下身去,用手去捡,却见一人行至他面前,取出一块碎银来,道:“再去要碗新的罢。”
“多谢姑娘好意。”他听得一把略显低沉的女声,出言婉拒,同时抬眼去瞧,只见那人身着红衣,墨发过腰,容貌甚美。
酆如归亦不坚持,收回碎银,施施然地又上了楼去,于姜无岐身旁坐下。
姜无岐饮了一口芙蕖熏茶,问道:“如何?”
酆如归抢过姜无岐那盏芙蕖熏茶,故意将唇压到姜无岐饮茶那处,轻呷着道:“你吻我一下,我便告诉你。”
姜无岐万般无奈地低下首去,吻上了酆如归的额角,却被酆如归以左手按住了后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