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旧背对着梁景文而立,梁景文遭他夺了匕首,又被他的气力逼迫得一趔趄,身体失去重心,随即狼狈地摔在了地面上。
酆如归并不理会梁景文,而是行至那张床榻前,将床榻掀翻,又用指节敲打了下那处凸起。
由敲打声可断定这处凸起下定然有一间密室,但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启,便回首朝梁景文道:“梁公子,你可否将这密室开了,让我一探。”
他说得客气,似乎适才那一场可笑的刺杀从未发生过一般。
梁景文心下惊愕,面上笑了下,敷衍道:“这底下是我家中的酒窖,因我家道中落,值钱的酒都卖了换钱,供我念书了,酒窖内余下的酒俱是些粗劣之物,莫要说入口了,连入眼都不能。”
“是么?”酆如归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道,“我确是想瞧上一瞧。”
说罢,他以指尖摩挲着锐利的匕首,紧接着,竟是将匕首一点一点地折了去,直如在折甚么柔弱的花枝般容易,他折得甚是仔细,长约七寸的匕首在他指尖变成了无数铁屑,“叮叮当当”地作响着,仿若在弹奏甚么乐器般,不多时,铁屑便在地面上层层叠叠地铺陈了开去。
梁景文吓得喉咙发紧,犹如那红衣美人折的不是匕首,而是他身上的骨骼。
仿佛猜透了梁景文所想似的,酆如归逼到梁景文面前,伸手抚上他的脖颈,掌心抵住他颤动的喉结。
酆如归但笑不语,良久,方才慢条斯理地道:“你这脖子这样好看,不知这腔子里的血的滋味如何。”
梁景文登时浑身瑟瑟,惜命地求饶道:“好罢,你且放开手,我立刻去开酒窖。”
偏生这时,姜无岐从窗外掠进,他一身道袍还未安静下来,却乍然见得酆如归抚着梁景文的脖颈。
他一惊,疾步到酆如归身侧,凝望着其眉眼,问道:“你那瘾可是发作了?”
酆如归见姜无岐归来,骤然浑身一冷,他下意识地怕极了姜无岐误会他欲要杀人而食之,更怕姜无岐与他反目,杀了他为民除害,最怕姜无岐拂袖而去,再也不理会于他。
他抬首凝望住姜无岐,好似过了千万年般,才故作平静地答道:“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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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架几案即书柜
书案即书桌
第27章:黄泉路·其二十三
话音尚未落地,梁景文却是冲着姜无岐尖声道:“他要杀我!他要杀我!道长,你作为出家人,理当惩恶扬善,救人性命,你可定要救我一救。”
听得梁景文求救,酆如归心脏一紧,五指随即不觉松了些,梁景文很容易便挣开了,当即使出全力往房门疾奔而去。
这房间算不得大,不过十余步,他便到了门口,但那房门却如同被堵死了一般,任凭他如何使劲,都不能挪动分毫,他急得满头热汗,又往窗口奔去,那窗原本敞开的窗户居然在他将头探出去之前,刷地阖上了,一如那房门,如何都打不开。
心知自己已然被困死在了这房间内了,梁景文不愿出声呼救,生怕酆如归将他的秘密揭露了出去,他只能颓然地靠在墙上,思索着对策。
酆如归怔在原地,全然没有意识到梁景文已从他的钳制中逃脱了,他的双足直如分别被一枚七寸长钉钉死于地面似的,半点动弹不得。
他犹豫须臾,到底还是望住了姜无岐,等待姜无岐发难,他面上一片淡然,脑中好似转过了无数个念头,又好似甚么都不及去想。
姜无岐却是不曾理会梁景文的求救,甚至出手将梁景文的出路封死了,他仅仅瞥了梁景文一眼,便行至酆如归身侧,握了握他的手,疑惑道:“你那瘾并未发作便好,只是你现下很冷么?你的手在打颤。”
入眼的姜无岐眉眼间俱是关切,入耳的姜无岐的声音一如春风拂面般柔软。
酆如归紧绷的神经登时舒展了开去,一副身体不由自主地跌进了姜无岐怀中。
姜无岐猝不及防,快手将酆如归抱了满怀,后又附到酆如归耳侧柔声问道:“可是出了甚么事?”
“无事。”酆如归将脸埋在姜无岐的右肩上,恳求道,“让我抱一会儿罢,姜无岐。”
好似怕姜无岐拒绝,他抬手抵住了姜无岐的唇缝,含着些微哭腔道:“姜无岐,我很冷。”
酆如归言语间浸透了卑微,宛若抱着他是一件极为尊荣,尊荣到遥不可及之事。
酆如归不愿他出声,他便如酆如归所愿,沉默不语,任凭其拥着他。
姜无岐琢磨不透酆如归的心思,但为了安慰酆如归,便用手拍着酆如归的背脊。
酆如归的体温较常人要低上一些,姜无岐因阳气足则较常人要高上一些,酆如归直觉得自己拥着一团火焰,温暖且令人沉醉,实在不舍放手,但梁景文身在不远处,酒窖里藏有何物尚且不知,活物与那女鬼下落不明,断不是赖在姜无岐怀中的良机。
他重重地阖了下眼,同时推开了姜无岐,他与姜无岐的拥抱从头到尾不过持续了短短的几个弹指便结束了。
姜无岐被酆如归推开后,伸手整理好酆如归的衣襟,才思忖着道,“你那瘾既是不曾发作,你如此行事,莫非这梁景文有古怪?”
由姜无岐的言下之意来看,姜无岐竟不信他不会吸食梁景文的血液,姜无岐只是信他不会无端吸食梁景文的血液罢了,倘若他那瘾发作,他吸食梁景文的血液便是理所因当了?
酆如归不知该感谢姜无岐的谅解,亦或是该憎恨姜无岐将他当作喜吸食血液的恶鬼来看待。
他心中一团乱麻,喉咙亦好似被一把砂砾磨砺着,疼得厉害,末了,他将姜无岐从上到下逡巡了一番,冷声道:“梁景文床榻之下有一密室,他道乃是一处酒窖,我却是不信,我适才是为了令他打开密室才那样做的。”
前一刻,酆如归还恳求他让其抱一会儿,何以一转眼,酆如归却对他变了脸色,宛若他陡然间变作了一个惹人生厌的生人。
但酆如归却又开口解释其行为动机,就这近一月的相处来看,酆如归并不愿意多费口舌令旁人理解他。
姜无岐满心困惑,方要发问,那酆如归已到了梁景文面前。
梁景文猝然见得酆如归一副惑人的容貌,惊得从窗前疾奔到姜无岐身后,右指揪住了姜无岐的一点衣袂,连声哀求道:“道长救我,救救我……他……”
他指着酆如归道:“他方才当真是要杀我!我不知道长与他有何干系,但他分明是男子,却做女子打扮,显然是以这副皮囊来迷惑世人的,道长你可勿要受他迷惑,以免坏了一身的修为。”
他方才瞧见酆如归对着姜无岐投怀送抱,便以此来借题发挥,许他侥幸能挑拨了两人间的关系。
酆如归闻言,一个字都不反驳,他含着笑,一步步地向着姜无岐走去,一身红衣随着他的动作稍稍晃动着,最是那段束着墨色系带的腰身,在烛光下,仿若一用力便能折了去。
待行至姜无岐面前,他全不顾忌姜无岐,抬手便抓住了梁景文的手臂,将他往开启密室的那出凸起拽去。
姜无岐并不阻止,只是望着酆如归道:“酆如归,贫道信你。”
信我?信甚么?
酆如归欲要问个仔细,而今却不得暇,但即便如此,单单这七个字便使得他整个人舒缓了开来。
他略略用尾指蹭了蹭姜无岐的手背,便连拖带拽地将梁景文强行押到了那处凸起前。
梁景文见挑拨不成,暂时也想不出旁的法子,不得不乖顺地开启密室。
他将那处凸起往左边转了三圈,又往右边转了两圈半,最后以拇指按下,只听得一声钝响,顷刻间,一条暗道暴露了出来。
姜无岐手指一动,那书案上的烛台眨眼到了他掌中,他率先进入暗道,梁景文居中,酆如归最末。
寻常人家应当不会将酒窖建于床榻之下,那这所谓的酒窖十之八九有不可告人之处。
姜无岐这般想着,一面向前走,一面留心着身后。
酆如归隐隐闻到些尸臭味,注意力便全数集中了过去,以致于足下不慎,加之暗道湿滑,眼见要滑到了去,幸而被姜无岐扶了下。
“小心些。”姜无岐嘱咐了一句,便又接着前行。
愈往前,尸臭味便愈加刺鼻,酆如归蹙了蹙眉,凝神屏息。
暗道的尽头果真是一处密室,这密室确是一酒窖的模样,中央的一木架子上还摆着酒坛子。
这酒坛子共计七坛,大小不一。
酆如归掀开其中的一台,闻了闻,果真如梁景文所言实乃劣酒,入不得口。
他其后又将余下的六坛酒开了,皆是劣酒,并无异常。
姜无岐亦闻了闻,确实并无异常。
两人四目相接,姜无岐抚过酆如归的眉心,低声问道:“此处有甚么不妥的?”
酆如归尽蹙的眉心被姜无岐一抚,即刻恢复了平整,他微微踮起脚,附到姜无岐耳侧道:“此处有尸臭味。”
姜无岐摇首道:“贫道却是未曾闻到。”
两人交谈间,无人觉察到一旁的梁景文面上神色复杂,混杂着庆幸、不解以及焦急,少顷,才归于平静。
第28章:黄泉路·其二十四
这些劣酒瞧来浑浊,见不到底,酆如归为防这些劣酒中别有古怪,指尖一动,盛着劣酒的七只酒坛当即全数碎作了一地,其中的酒液或直接扑打在了地面上,或簌簌地沿着木架子往下流淌而去,冲天的酒气随即弥散开去,激烈的辛辣之中又含着腐朽气,教人只闻上一闻便顿觉有些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