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活菩萨只一月的性命,楚瑜都希望能尽快取了他的性命,其后,她便能心满意足地自尽了。
然而她现下却没有这个机会,甚至她连心爱的银簪子都夺不回来。
所以她应该先假意放弃才对罢?
她随即佯作释然地笑道:“那便好,无须脏了我的手了。”
说罢,她又朝着酆、姜俩人道:“两位客人法力高深,劳烦松开我可好?”
酆如归不信楚瑜当真会放弃刺杀那活菩萨,并不收回红绸,而是出得讲经堂,同候在外头的一信徒道:“你赶紧去报官,便说那酱菜铺子的林阿婆被她儿媳所杀,她儿媳如今正在讲经堂。”
信徒大惊,立即拔腿疾奔,向着官府而去。
酆如归又回到讲经堂,捉起姜无岐的手腕子,垂下首去,细细地舔舐着手背。
约莫一盏茶后,官府来了人,酆如归抬指一点,红绸即刻从楚瑜身上撤去。
楚瑜被强行拖走了,临走前,她扭过头,一直瞪着活菩萨,以及妨碍了她的酆如归、姜无岐不放。
姜无岐摊开手掌,掌中的银簪子旋即飞入了楚瑜的发髻。
他身畔的酆如归扫了眼楚瑜,不由心生怅然,但因楚瑜伤了姜无岐,这怅然转瞬便消去了大半。
事到如今,酆如归懒得同活菩萨周旋,开门见山地道:“你那净水究竟能不能救人性命?”
活菩萨坦诚地道:“仅能救些小病小痛。”
酆如归又问道:“你那净水是从何而来的?”
活菩萨回道:“不过是寻常的山泉水,因贫僧在水中添了些法力,才有效用,只贫僧法力低微,救不得重症。”
假若活菩萨所言非虚,那楚瑜的相公其实是得了重症,恐怕请大夫医治都是回天乏术。
那么,楚瑜杀害婆婆一事,于楚瑜而言,变得毫无意义了。
活菩萨仅是凡人,又何来的法力?
活菩萨瞧了眼围在讲经堂外的信徒,道:“贫僧的经尚未讲完,贫僧知你们有许多疑问,待贫僧讲完经,并见过有事求助于贫僧的信徒可好?贫僧的时日不多了。”
“好罢。”酆如归拉了姜无岐,复又跪于蒲团上了,而后他收了法术,令信徒可进得讲经堂来。
一众信徒涌进讲经堂,将讲经堂挤得满满当当,由于发生了楚瑜刺杀一事,免不得有信徒质问活菩萨:“方才那妇人的相公真是被你害死的?那净水真的救不了人?”
活菩萨颔首:“贫僧不止一次提及过净水仅能救些小病小痛。”
“却原来是个假菩萨。”有人这样一说,又因亲耳听见活菩萨亲口承认净水的效用被夸大了,讲经堂内的信徒霎时散去了大半。
活菩萨不做挽留,瞧过在场的信徒,接着讲经。
听这活菩萨讲经实在无趣,未多久,酆如归又被催生了睡意,这一回他终是如愿依偎到了姜无岐怀中。
姜无岐伸手揽住酆如归的腰身,而后放目四顾,讲经堂内的信徒竟又少了不少。
活菩萨兀自讲着他的经,似乎并未觉察到此。
第162章:莲花台·其七
待活菩萨的经讲罢,讲经堂内仅余下寥寥十数人。
活菩萨面无异色,照例进得了里间去。
良久,才有一信徒在那释迦摩尼佛像前捐了一枚铜钱作为香火钱,而后去了里间。
待这信徒出来,在场的十余人竟已散了干净。
过了约莫一刻钟,活菩萨扬声道:“两位施主且进来罢。”
俩人闻声而入,活菩萨请俩人落座,又从蒲团起身,沏了六安瓜片,置于俩人面前的桌案上。
活菩萨继而在俩人面前坐了,道:“两位施主有何要问的?”
酆如归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之前提及你在净水中添了法力,但由我瞧来,你应是凡人,何来的法力?”
活菩萨答道:“贫僧原本并非凡人,实是半人半妖之身,我生母乃是一方大妖,但因贫僧在十一年间耗尽了妖力,以致于贫僧而今瞧来与凡人无异。”
怪不得自己与姜无岐都未瞧出端倪来,误以为这活菩萨乃是一凡人。
酆如归又问道:“你耗尽妖力可是与你为信徒实现心愿有关?”
活菩萨颔首道:“施主所言不差。”
酆如归三问:“你何以要如此?”
活菩萨回忆着道:“贫僧的母亲深爱着贫僧的父亲,父亲作为凡人,与母亲成亲只五十余年便过世了,母亲闯入地府,大闹了一通,但仍是未能如愿要回父亲的魂魄,之后母亲的精神便不太稳定,发起疯来,更是杀人如麻,血流成河,她疯了数年,终是在一日趁贫僧外出,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贫僧当时尚未出家,年轻气盛,脾气暴躁,一回到家,乍然见得母亲的尸身,想也不想,与母亲一般,去闯了地府。贫僧那时修为尚浅,哪里敌得过阎王,反是被教训了一顿。阎王与贫僧道贫僧的母亲作孽太多,已被打下无间地狱,不得超生,除非贫僧积累足以抵消母亲罪孽的善果,母亲方能重新投胎转世。贫僧为救母亲,拜了当世的高僧为师,精研佛法,望能早日救母亲脱离苦海,故在这楚城讲经。贫僧之所以只在初一、十五讲经便是因为贫僧须得有时间修炼,以增强妖力。而今贫僧妖力耗尽,命不久矣……”
他微微停顿了下,平静的神情当中生出了忧虑来:“不知贫僧这十一年间积累的善果足不足以救母亲出那无间地狱?”
酆如归心下稍有动容,面上却不显,四问:“你修炼之时,莫不是会化出原形?”
活菩萨了然地道:“你们曾找寻过贫僧罢?”
见酆如归承认,他又道:“贫僧确会在修炼时化出原形。”
怪不得自己与姜无岐寻不到活菩萨的踪迹。
酆如归紧接着问道:“那些香火钱你用到何处去了?”
“两位施主可是怀疑贫僧所为是为了敛财?”活菩萨饮了一口六安瓜片,笑道,“贫僧每回初一、十五,待信徒离去后,便会开始清点银两,所得银两已一文不差地委托县太爷做善事去了,这讲经堂亦是贫僧用自己的银两所建的,你们若是不信大可去问他。”
说话间,活菩萨的面色已开始发青,勉强说完话,他手中端着的六安瓜片猝然坠地,他的身体亦歪斜了。
姜无岐快手将活菩萨一扶,眨眼间,那活菩萨由人身变作了一头通体深灰的狼。
那灰狼气息不稳,活菩萨先前曾提及他尚有一月的寿命,由此看来,怕是过不了一月。
活菩萨变不回人身,挣扎半晌,居然成了一半人半狼的怪物,弹指间,又昏睡了过去“你且好生歇息罢。”酆如归言罢,抚了抚那灰狼的皮毛。
见状,姜无岐将那灰狼放于地面上,又吻了吻酆如归的眉心,柔声道:“贫道去向县太爷求证活菩萨所言真伪,如归,你自己小心些。”
“嗯。”酆如归伸手勾住了姜无岐的尾指,探出舌尖来,舔舐过姜无岐手背上的抓痕,才松开那尾指,嘱咐道,“无岐,你早些回来。”
“贫道定会早些回来。”姜无岐又要走,却是被酆如归扯住了衣袂。
他还以为酆如归尚有事要叮嘱于他,那酆如归竟是掰着手指,细数道:“你回来之时,为我买些吃食罢,要香煎虾饼、水煎包、小酥肉以及红豆粘糕。”
姜无岐一怔,应了下来,未及走出里间,又闻得酆如归道:“我还是不要吃食了,你早些回来便好。”
他心中一动,忍不住回到酆如归面前,覆下了唇去。
酆如归乖顺地松开了唇齿,任由姜无岐采撷,一吻毕,直觉得整副身体都沾染上了姜无岐的气味。
待他吐息平缓了,姜无岐方才出了里间。
酆如归又去饮那六安瓜片,六安瓜片已微微生了凉意,一没入咽喉,浑身骤冷。
他将六安瓜片放下,抱紧了手炉,坐于能沐浴到日光的矮凳上,发着怔。
不知过了多久,忽而有诱人的香气从外头飘了进来,他登地起身去迎,见来者果真是姜无岐,即刻扑入了姜无岐怀中。
姜无岐将双手的吃食用一只手提着,另一只手覆上酆如归的面颊,心疼地道:“很冷么?”
“冷。”酆如归蹭了蹭姜无岐的心口,问道,“如何?”
姜无岐回答道:“县太爷证实这十一年间,那活菩萨确实将不少银两交予了县太爷,县太爷大抵用于造桥铺路,舍粥救人了。至于是否分文不差,这便不得而知了。这菩萨城内的百姓并不富裕,因而税收不足,却能有相对平整的桥、路,想来县太爷并未说谎。”
“那便好。”酆如归回首望了眼那灰狼,担忧地道,“不知他何时方能转醒?”
姜无岐劝道:“担忧无用,你不若快些用吃食罢。”
“好罢。”酆如归从姜无岐怀中钻了出来,并从姜无岐手中抢过吃食,蹦跳着到了桌案前,将吃食一放,才从中取了只水煎包出来。
姜无岐行至那灰狼身边,低下身去探查那灰狼的状况,那灰狼气息微弱,但幸无要断气的迹象,应当尚有几日可活,然而那灰狼却仍是半人半狼的模样,不得不令人生忧。
酆如归吃罢水煎包与一个香煎虾饼,才朝着姜无岐招了招手,启唇道:“无岐,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