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用把他们领去他弟子们住着的那个院子,让这兄弟二人这两天就住在那边,也在那边干活,早前衡氏父子在这边造燕儿飞,还剩下一些木材没有搬走,用来打造两个纺车那是绰绰有余。
罗用见这兄弟二人甩开膀子就开干,也是有些好奇,忍不住便问道:“你们先前可做过毛纺车?”
“自然。”那兄弟二人这时候正在挑拣木材。
“你们那儿也有人纺毛线?”罗用奇道。
“自然。”对方又道。
“纺了毛线作何用途?”罗用更好奇了。
“自然是用来织布。”对方也被罗用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你竟是不知?”不知道你还打什么毛纺车?
“……”罗用咧咧嘴,回给他们一个少年人的傻笑,并不说什么。
“那毛线纺出来以后,主要是用来织造一些地毯,并不是用来做衣裳的布料。”那钱三郎看了罗用一眼,对他说道。
“原是如此。”罗用笑着点点头,然后便不再说什么了。
钱氏兄弟二人手脚很是利索,似乎也是做惯了这打造纺车的活计,两人合力,只花了不到两天的时间,便将罗用所要的两个纺车打好了。
罗用要求他们示范这两个纺车的用法,对方也很爽快,他们也知道这里的人之前并没有用过这种纺车。
钱氏兄弟在罗家院子外面示范纺车用法的时候,西坡村上到六七十岁的老太太下到六七岁的小姑娘,基本上都到齐了,男人们也来了不少,不过好位置都被女同胞给占了,男人们都只能在远处围观。
钱氏兄弟不仅自己上手去演示,当场还指点了几人。
这纺麻着实不太容易,一手拿着一团麻纤维,捏紧了不行,只能松松捏一小团,另一手随时要往里面补充,另外,那纺车也需得用手去摇,刚学这纺车的人,都恨不得能生出三头六臂来,要不是见那钱氏兄弟纺得顺溜,她们都要怀疑这纺车的可靠性了。
纺毛就相对容易多了,只见那钱三郎取了一团羊绒,用手扯一扯压一压,做成片状,然后用一根筷子把它卷起来,来来去去滚过几遭,再抽出筷子,便得到一个长长软软的羊绒条。
从这羊绒条的一头,捏出一缕羊绒拧一拧,接到纺车上,然后只见他一摇纺车,车轮转动,那个羊绒条上,便像蚕丝一般,一圈一圈被扯出一股羊绒去,又被拧成一根细细的羊绒线,比起先前罗二娘她们用纺专搓线的速度,真真是不知道快了多少倍。
许多村人都被眼前这一幅奇景给惊得合不上嘴,纺线要是能这么容易的话,那她们将来干活得有多轻松。
罗用猜想,麻这个东西应该还是不好纺的,羊绒又太稀少,若将来什么时候,棉花这个东西出现了的话,大约是可以达到这种速度,棉花的纤维跟这羊绒就很接近了。
那钱氏兄弟得了燕儿飞之后,便不肯在离石县久留,当即就表示要回去了。
罗用当初也是担心他二人从别处得了燕儿飞,自己这边还没捞着纺车,他们就先回山东老家去了,于是才让几个弟子轮流在公府门前等候。
至于这纺车,也是好办,麻纺车这东西罗用这里有了,郝刺史那里也有,还不止一台,想必推广一事,也只是时日问题。
那钱氏兄弟也不敢明晃晃骑着一辆燕儿飞上路,二人在离石县城卖得了一辆驴车,将那燕儿飞拆了堆放在车斗里,又在上面放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然后才沿着驿道回家,却也不敢像来的时候那般抄近道了。
路上,当兄长的埋怨他弟弟道:“三郎何必这帮着急,这离石县中许多人都要请我们造纺车,他们这里的工价可比我们那边高。”
“这纺车既已被石州刺史所得,想必不日就能得到推广,这边又有多少钱粮可挣,不如快快赶回家去,好好经营这燕儿飞的买卖才是。”钱三郎说道。
“我们可要回去造了这燕儿飞拿出去卖?”一听这燕儿飞的买卖,钱二郎就很高兴。
“并非如你所想。”钱三郎说道:“我们自己造,又能造出几辆车,我观那衡氏的方法就很好,我们也回去找别人一起做,做车轮的做车轮,做车链的做车链,各司其职。”
“……”钱二郎默了默,半晌才到:“此事怕是有些不妥。”
“如何不妥?”钱三郎笑道。
“毕竟是学的别人家的手艺……”钱二郎这话说到一半,却又说不下去了。
“我们现在手底下这几样功夫,又有哪一样不是学的别人家的手艺,你说那麻纺车可是你自己所创?若都如你这般,这天底下的人又有几个能用得上麻纺车,用得上那燕儿飞?”钱三郎这一番话,生生把他兄长给堵得得哑口无言。
衡氏造车行这边,衡玉这时候正被那些下了订单的买主们给催得一个头两个大,丝毫不知道,自家最大的竞争对手,很快就要在太行山的另一面崛起了。
第41章 甜粥
不出几日,就有去小河村那边卖豆腐的年轻人带话回来说,邹里正让他们村安排两个妇人,在七月十七那一日与他一同进城。
郝刺史要在石州推广新得的麻纺车技术,他已经将造好的那几辆纺车分发给其下的五位县令,然后再由这五位县令将技术推广到各乡各里。
西坡村的位置虽然偏了一些,到底还是离石县辖下,无论什么事都还比较赶得上趟。
石州这地方总共有五个县,分别为离石、平夷、定胡、临泉、方山。其中以离石县和定胡县人口稍多些,其他三县稍少。
有一次罗用跟邹里正一起谈论养猪心得的时候,就问过他关于离石县的人口问题。
“三郎以为我县应有多少人?”邹里正笑问他。
“五万?”罗用报了一个比较保守的数字,若是搁在二十一世纪,别说县,随随便便一个镇,人口都敢比这个多。
“……”邹里正没说话,就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三万?”罗用又猜。
“……”邹里正依旧摇头。
罗用默了默,道:“一万?”
“怕是未必足万。”邹里正摇头苦笑道:“你们这西坡村如今倒是热闹得很,每日里人来人往,别处又岂能如此。”
“前朝苛政,不肯与民生息,百姓没了活路,人丁自然越来越薄,而后又经朝代更迭,战乱纷起,自高祖皇帝建唐以来,距今不过十六七年,便是在武德元年出生的娃娃,长到现在也不过十六七岁,更遑论武德年间亦有战事,贞观初年亦有战事,打战那回事,原本就是要拿人命去填。”
一个县一万人口,这是什么样的概念。罗用从前读书的那所二流大学,就有两万在校生,那两万人撒在偌大一个校园里,也不觉得有多少人。
有生之年,罗用第一次感觉到,一万这个数字,听起来竟是那样地荒凉。他也知道这时候的人口是稀少的,只是没想到竟然能稀少到这种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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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一个多月时间里,麻纺车这种工具就在他们这一片土地上轰轰烈烈地推广开了。
这种纺车也不算什么精密仪器,并不一定要手艺精湛的工匠才能打造出来,一般村人只要会几下子木工活的,照猫画虎,基本上也能给自家鼓捣出一个能用的麻纺车出来,就是有些人做得好用,有些人做得不好用。
罗家那一台麻纺车直接就摆放在院子外头,给大家随便看,还有一些村人,索性拿了木头工具过来,就在那儿摆开摊子照着做,别说,那阵子罗家这边还真挺热闹。
有那家里没男人的,或者是实在不会做这个的,就央着同村人帮忙给做一个,过后再送一些谢礼过去。
有了这麻纺车,纺麻的速度果然就快了许多,就是刚开始的时候,有些人死活适应不了,有那一两个年岁大的,实在学不会,只好就放弃了,依旧用纺专搓线。
年轻人大多学得快,罗用看二娘她们,没两三天就使得很顺溜了,连四娘五郎都能纺几下,五郎那孩子是个坐得住的,男孩子一个,在纺车前面一坐就是小半天,四娘就不行了,她宁愿上山去拾柴禾,到外面去打猪草,也不愿意弄这个。
“这般不定性,将来谁人敢娶?”二娘时常就要说她几句。
“阿姊,你自己都不肯嫁,怎的跟我说这个?”四娘刚刚在外面疯跑了小半天,打了一篓子猪草回来,又摘了些野果,身上头上不少草末子,头发也乱了。
“惯会拿话堵我,快些进屋打理打理,别个见了,还当是谁家的疯丫头呢。”二娘说着,就把她往屋里扯。
罗用笑嘻嘻得听着她们姊妹二人斗嘴,这四娘着实是个有眼力劲的,平日里没少跟二娘顶嘴,那都是看对方心情好的时候才这样,等哪天二娘真生气了,她就鸟悄儿找个地方窝着去了。
最近那田崇虎转性了,整日在家里跟他爹妈一起做豆腐卖豆腐的,也不怎么在村子里疯跑疯玩了,然后罗四娘就隐隐有点要成为孩子头儿的趋势。
罗用看了看她摘回来的那些野果,倒也还不错,他们这地儿没什么水果,整个西坡村,除了几棵柿子树,罗用就没见过别的果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