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生意的人就是不一样,手里头有钱啊。
听说这年头的生意人地位比较低下,商人的儿子不能参加科举考试,罗用倒是不太在意,反正他这辈子也不打算娶妻生子,没有子孙后代可以给他祸害。
不过,若非必要,他也不必把自己弄成商人身份,农民出身就挺好的,顺便再搞搞农副产品增加一点收入也是不错。
至于科举,罗用没打算去考,这时候的科举制度还没怎么发展起来,当官大多还是靠举荐,而且那些在官场上面混的,基本上都是士族子弟,寒门出身的人很难挤得进去。
再说官场生活太复杂太拘束,罗用也不喜欢。
“我听人说,哪里若是遭了灾,就会有别处的粮商运粮过去卖。”罗用还是对做生意赚钱比较感兴趣。
“那样的买卖,可不是人人都做得了的,要么是附近的商户,要么就得是大粮商,这山高水远的运粮过去,耗费许多人力物力不说,还得提防山贼水匪,若是去的晚了,也无甚油水,若是外地的粮食一下子去得太多了,弄不好还得倒贴钱粮。”
“今夏山东河南发大水,我们就没有去。”牛大郎坐在车辕上跟罗用说起了生意经。
“有跟你们相熟的粮商去那边的没有?最后怎么样了?”罗用好奇道。
“好歹赚回来一点辛苦钱。”牛大郎说道。
“那也比没有强。”罗用呲牙。
“那是。”牛大郎也笑了起来。
看他的笑容,罗用心想,今夏跑山东或者湖南去卖粮的那个商户,该不会是他们牛家的死对头?
待车子驶入离石县城,已是下午时分,看天色约莫两三点钟的样子,城中也无甚行人。
进了城门,就是一条宽敞的土路,土路两边有不少土坯房子,很少能看到木头房子,大多都只有一层楼,偶尔见着一栋二层楼的,仿佛鹤立鸡群一般。
看到这样的县城,罗用再一次深刻感受到了七世纪和二十一世纪的差距究竟有多大。这离石县县城,可也是石州州府所在,竟就只是眼前这般。
虽然在原主罗三郎的记忆中。离石县城基本上也就是这样的一番模样,只是亲身经历一遍之后,感受又更加深刻了几分。
这个地方除了粮食貌似就没有其他的出产了,可偏偏这年头粮食的价格又十分低廉。
听说南方各地有造纸的有养蚕的,还有出产各种贡品以及高档消费品的地方。他们这里的人要是不学人家搞搞副业,整几样特产出来,光靠种地,那要种到哪年哪月才能致富。
城北那边主要是办公区,牙门公府都在那边,刺史以及县令等人也都住在那边,寻常百姓一般没事很少往那边去。
商业区主要集中在城南,牛家宅院就在那边,临街的一间大屋被用来做了商铺,后面有几个仓库以及待客的地方,再后面才是他们自家住宅。
牛大郎把牛车停在商铺前面,招呼店里的伙计出来卸货,自己则领着罗用等人到后院的客房中歇脚。
当天下午,牛大郎就让店里的活计出城去挖了一车泥回来,又给罗用他们腾出一间屋子,让他们在那里脱土坯。没办法,室外太冷,土坯一脱出来,还没干就先冻上了,只能脱在屋里,烧上火盆慢慢烤。
那土坯倒也不用晾到十分干,差不多能定住型就可以了,等砌成火炕以后,在炕里烧上小火烤一烤,比自然晾干快多了。罗用之前在自家盘火炕的时候就是这么干,三间屋子一个草棚,总共盘了四个火炕,他现在也算是比较有经验了。
牛家的第一个火炕盘在一个待客的大屋之中,这地方看着像是用来谈生意的,地方挺大,火炕也盘得够大,一群大老爷们团团坐,坐个七八个十来个的,根本都不成问题,中间还能摆两张小桌啥的。
这个火炕一盘好,牛家老爷子就请了一大帮亲戚朋友过来,对着一群老伙计那叫一个显摆啊。
“你们瞅瞅,我儿子让人整的这个物件,怎么样,好使吧?往后我就在这上边过日子了,干啥也不下去。”牛老头盘腿坐在炕上,笑得哈哈的。
“是可以不用下去了,吃饭睡觉都在这上边。”他的那些老伙计们都表示特别羡慕。
“那边那个灶台看到没有,还能烧点茶水啥的,饿了就在那里煮粥喝。”牛老头继续显摆。
“啧,真是暖啊,大冷天的,裹上寝衣往这炕上一躺,神仙也不换。”一个老头用自己粗糙的手掌摸了摸暖呼呼的炕面,感慨道。
“想躺就躺,不用客气,爱躺多久躺多久。”牛老头豪爽道。
不久之后牛大郎走进这间屋子,见到的就是这样一番场景,一群老头横七竖八地在他们家新盘好的大炕上躺尸,炕头最暖和的位置上,四仰八叉躺那儿的老头,就是他老爹了。
“哎呀,暖啊。”
“这把老骨头总算能伸展伸展了。”
“哎呦……哎呦……舒坦……”
也不怪这些老头太夸张,这年代的防寒条件着实简陋。
那些能用皮毛堆着睡的有钱人家就不说了,一般人家里,被子里头絮的,也就是破衣旧布之类的东西,那些东西又能有多少保暖,更穷一些的,还有用芦花的,那保暖性就更别提了。
有牛老头帮忙打的这一回广告,罗用他们也不愁接不到订单了,在牛家之后,他们又去了张家陈家王家李家……
这回也不按之前那样先盘好一家再去第二家了,去了哪家直接把土坯脱好晾着,然后就去下一家,等前边的土坯晾好了,再折回去盘炕。
这一天罗用他们正在一户人家中盘炕,外边就有几人探头探脑,罗用看到了,就招招手示意他们过来,反正盘炕那活儿有林兴乐几个就行了,他偶尔溜个号也不碍什么。
“怎么,想学技术啊?”罗用问他们。
“就是……瞅瞅。”那几人抓耳挠腮,十分拘束的样子。
“你们都是城里人?”罗用又问。
“是啊,我家就在前边,这里过去拐个弯就到了。”
“我们几个都是本地人。”
“我从前给人打杂的时候,在店里干活的时候还见过你呢,跟几个县学里的学生走在一起。”
“三郎,你这火炕是怎么弄出来的,能不能教教我们?”
“想跟着学也行,趁我这几天就在城里,倒是可以带带你们。”罗用很好说话的样子。
“果真?”果真能有这么好的事。
“那是自然,其他也没啥要求,只要能守住一条规矩。”罗用说道。
“甚规矩?”几人忙问。
“进别人家的宅院,帮别人家盘火炕,不该看的一眼都莫要多看,不该取的一根草都莫要多取。”罗用说道。
“……”那几人先是一愣,然后马上就有人生气道:“三郎何出此言?我等又岂是孟浪之辈?又岂会行那窃贼之事?”
“先不要急着生气。”罗用说道:“我定的这个规矩虽低,要守住却也是不易。”
“待学会了这盘炕的手艺,今年你们在这离石县中帮人盘炕,明年可能就要去往太原府甚至更远,到时候我们离石县盘炕的手艺人也会被外县人所知,这中间若是出了一两个败坏名声的,将来谁还敢让我们离石县的盘炕人进自家宅院?”
那几人听了罗三郎前面那些话,马上就有些心潮澎湃起来,到太原府甚至是更远的地方去替人盘炕啊,那可是大片的空白市场,按罗三郎他们现在的工价,一个土炕两斗米,那么一个冬天下来,他们该得要挣多少粮食。
然后罗三郎后面那些话,也让他们明确了名声这个东西的重要性,就怕被一颗老鼠屎给搅了一锅粥啊。
“三郎此言有理,我等定当谨记。”马上就有人大声说道。
“我等定当谨记。”
“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拿的不要拿。”
“这就是规矩,谁要是坏了规矩,就是跟我们所有人过不去。”
……
见这些人好像都已经下定决心的模样,罗用点点头,说道:“那你们几人就先随我去下一家脱土坯吧。”
第二日,罗用他们这个盘火炕施工队就分成了两个小队,林兴乐田勇田崇虎一队,另外又给他们安排了两名学徒,罗用自己带着几个新招的学徒工自成一队。
林兴乐他们几人这几日干活都十分卖力,甩开膀子盘火炕,就想着多挣几斗米回家过年,这一个火炕可是两斗米啊,盘那十个火炕,一亩地的产出就有了,平日里上哪儿去找这样的好事。
罗用干活比不上他们几个,带徒弟却很有一手,他一个人领着几个新手,干活也不见得比林兴乐他们那边慢,等这几个徒弟都成了熟手,那速度嗖嗖就上去了。
从一个组分成两个组,从两个组又分成四个组八个组,后来罗用干脆都不用干活了,只要背着手在城里四处逛逛,看看他那些徒弟劳动成果就行了,刚开始的时候还能提点意见,到后来就尽表扬了。
这些天离石县中着实热闹,家家户户都在盘火炕,有钱的人家就从挑夫那里买几担泥,请罗用他们的盘火炕小队上门施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