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谋[上部] (羡宇幸)

“又做噩梦了？”

屏风后面忽然传来人声。

他吃惊回头，反应过来是墨佳的声音，心才稍稍放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左霁泼起热水抹了把脸，问：“在这多久了？”

墨佳在屏风后面坐了好一会儿了。

他是来给左霁送衣服的。

这种小事本不该他做。

但是他就是想来，所以从婢女手里接过了衣服。

进来发现左霁在水里睡着了，不太放心，所以决定在这坐一会儿。

只是想静静地在这陪着，不想，左霁却忽然醒了。

他的出现对左霁来说其实颇意外的。

因为从药庐那天开始，他们就再也没有单独说过话。

回来的路上，他们都有意无意地躲着彼此。

说不清是为什么。

但是直到现在，他们之间的气氛依然很尴尬。

墨佳那头没了动静。

左霁久等，甚至觉得或许他已经悄悄走了。

心里很是失落，左霁垂下了眸，眼眶渐渐热了。

他想沉入到水里，屏蔽一切烦忧，刚一闭气，忽然听声音震响，他惊愕抬头，一个身影从天而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墨佳已经一个箭步冲进来，挡下刺客突袭，并与之大打出手。

左霁惊惶。

他迅速从水里出来，退到屏风后面拉过长衫套到身上。

刺客明显没料到墨佳在浴室里头，而且，更不是他的对手。

三下五除二，双方高下立见。

墨佳想逮活口，企图钳制刺客。

对方忽然掏出一包不知什么东西想朝他撒来，墨佳吃一惊别脸起腿直接把他踹飞开去，对方撞到雕柱上，被柱子突出的装饰部分撞中腰脊，一下痛麻入心，跪扑倒地。

腰下几乎全数麻痹。

看墨佳乘胜追击冲来抓他，他急中生智，抓身边的桶舀起旁边小池的冰水朝墨佳直泼过去。

墨佳一个不备被他泼个正着。
趁这一晃神，他挣扎跳窗逃去。

他这一泼，左霁的心霎地悬到了嗓子眼上。

因为那不是普通的水。

浴池里用的是从地下涌上来的温泉水。

天然温泉太烫，为了降温，工匠特地在浴池边打造了一个比浴池小上许多的蓄冷水池，专门引来能媲美腊月寒冰的冰寒山泉，让它按一定量往浴池里注入冷水，以确保浴池里的温泉舒适宜人。

这水与温泉水一样，总是白烟袅袅的，但却是蚀骨的寒，人要是掉进去，再捞上来，身子骨都得落下病根来。

知道这冰水的厉害，左霁着急冲来，一把抓过他，果然，他已经被冻水浇得僵硬，冻得整张脸都苍白脱色了。

左霁也彻底慌了。

赶紧地，他想都没想，七手八脚直接扒他身上这又湿又冻的衣服。

墨佳愣了一愣，看他这么手忙脚乱地拆着，一下很失措。

左霁心急则乱，三下两下扒他的衣裳，手刚抓上裤头，忽然被逮住，一抬眸，对上他的眼睛，心里“咯噔”一下，脸刷地就红爆了。

他干嘛？！

脱什么脱？

直接把人推温泉池里不就得了吗？

忽然意识到自己犯傻，左霁面红耳赤，慌忙抽回手，尴尬到不行，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你……你进池子里，不然会着凉……”

他都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解释好了。

他是本能觉得衣服吸水，衣服湿了冷。

他知道那水很寒很毒，他……

墨佳就这么站着，也不见动，他更觉难堪，想说自己刚才真的只是急的，可话到嘴边，又只想找个地洞钻。

反正他刚才犯蠢就对了。

挺沮丧，他想走开，却不想忽然被墨佳一手箍入怀中。

他被吓一怔。

呼吸一窒，一双眼睛溜溜的瞪得老大，他挺惊慌，不知道墨佳想干嘛。

墨佳衤果着的上半身紧贴着他的胸膛，触碰起来是真的很冻。

左霁的眼里满是忐忑，与他四目交汇，距离极近，他的呼吸淡淡地落在左霁的唇上。

他想干嘛？

左霁的眼睛一眨不眨，脑子里不断地猜着，问着自己。

平时调戏墨佳，驾轻就熟，可现在左霁心里怦怦怦怦地，除了不安，就只剩下怯了。

“你……”他看进到墨佳眼底，看他眼中似是有火，眉头微微一簇。

他硬着头皮，问：“……想干嘛……”

话音未落，他就被墨佳轻吻了一记。

左霁脑袋里瞬间炸裂。

难以置信，他傻傻愣愣地瞪着他，彻底蒙了。

心里，是无比震惊。

因为墨佳刚才主动吻了他。

墨佳刚才居然主动吻了他！

他难掩惊愕，目瞪口呆的样子看进墨佳眼里，墨佳眼底竟因此有了温柔笑意。

见他完全不抗拒，墨佳捧上他的脸，低头深深吻住了他。

夜色使人醉。

浴池边，水雾里，情意缱绻。

屋外，月如玉轮，皎洁当空，银色的冷辉照亮了清凉的夜。

而李熹这边，此刻正与张老一起品茗，抬头看看这月亮光晕，忽闻张老叹气，他改而转眸，看向了他。

“老师？”

张老有心事李熹是知道的，所以，所有的言词都只化作了淡淡一笑，为他添沏上热茶，恭敬：“老师喝茶。”

张老端起热茶，却并没有喝。

他对李熹：“你真的不后悔么？”

李熹垂眸，末了，笑说：“后悔有用么？”

他知道张老担心他。

但，对他来说，只要能待在左霁身边就已经足够了。

张老当然知道他的心意。

但是。

“如果他……”张老想告知他关于左霁和墨佳的事，可一想，又觉得说了也没有用。

因为李熹是不会放弃的。

张老最后只得点点头，改口：“事已至此，但愿今后一切能够尽如你意。”

李熹其实知道他想告诉自己什么，淡淡一笑，很有自信，对他：“我会让一切如我所愿的。”

十日后，大殿前。

站在武昱身边的太监首领立起嗓子尖声喊道：“宣——大皇子厉霁——”

“宣——大皇子厉霁——”

“宣——大皇子厉霁——”

声音由远及近，通过宦官们传唤下来。

左霁往上瞟一眼，走到阶梯下面最正中的位置。

“稽首——”

他提起衣摆，跪到地上，左手按着右手拱起手，手心向下放到地上，头也跟着缓缓地叩在了地上，停留一段时间，他手收回膝前，低头执礼后慢慢起身。

他慢步登上台阶，到了一个缓步的地方，上面的宦官又拉起嗓子喊：“再拜——”

重复刚才的动作，他再拜下去，起身后，加紧脚步登上龙座前对武昱进行第三次叩拜。

武昱头一点。

身边的宦官从另一个宦官手捧的金盘当中取出一本金册，小心打开，放声念道：“大皇子厉霁，受奸佞所害，多年来流落在外，蒙受苦难，然，受苍天眷顾，先祖庇佑，受圣恩，今得以认祖归宗，其天资未泯，仁厚德溢，机智聪慧，孝义皆全，朕甚为欣慰，着即册封其为太子。钦此！”

“谢父皇！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左霁对武昱高呼叩拜。

而后，接过宦官递上来的金盘子。

看到里面的金印和金册，左霁的眼神渐渐变了。

礼毕起身，他转过身去。

高高在上，看下面文武百官。

满朝的人，由近到远，纷纷跪下。

高声祝愿响彻整个皇城天空。

权欲与恨意瞬间充斥他整个大脑。

他傲视着下面跪的这些人们，最后目光落到了一脸不甘的厉珝身上。

这一双能够勾人魂魄的眼睛里满是怨毒和挑衅。

左霁与他眼神对峙着，冷冷的笑意爬上了脸庞。

厉珝。

我们接下来的目的是一样的。

而我们的游戏……

才刚刚开始！


——————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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