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广寒宫,”有琴师犹如大梦初醒,继续嘚嘚的说了起来,“徽王世子的事情,不知道陛下可曾清楚?不了解的话,臣可以……”
“我!知!道!”闻罪的每一个字几乎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说!重!点!”
重点就是,前些天,有琴师去了一趟北里。
“北里”是一种从之前的几个朝代传下来的说法,最初指代地名,后来就引申成了……红灯区。因为在前面几朝,京城妓子聚集之地在平康里,平康里又位于北门下,遮遮掩掩的说一句北里,是个男人都会会心一笑。
再后来,哪怕大家不去真正的北门下了,也会约定俗成管那种地方叫北里。
有琴师去北里,倒不是为了解决什么原始的冲动。而是去看朋友的。他这个朋友当年全家犯了事,没被冤枉,就是挺大的罪,主犯死了,家人跟着受牵连。当时朝廷给了两个选择,要么去海南吃槟榔,要么留在京城教音乐。
说白了,就是流放和官妓。
有琴师的这个朋友,当年在雍畿有个据说是宗室的情郎,信心满满为了对方选择了留京,充入云韶。
云韶,听起来挺诗情画意的,其实就是教坊司的老称。也就是官办的合法妓院,属礼部,名义上是个主管乐舞戏曲的地方,但歌妓舞妓什么的,也是由此开始。
有琴师的朋友,在进入教坊司没多久,就再也没提起过他有什么情郎。
充入教坊司的,都是戴罪之身,是没有办法赎出来的。而有琴师远在西北,唯一能为自己这个朋友做的,就是托京中的关系,想办法对他的朋友多照拂一二。如今天和帝新丧,举国服衰,禁止宴乐婚嫁,教坊司的人也就终于能够歇一歇了。
有琴师这才特意选了这么一个对方会显得体面些的日子登门。
有琴师也是有意和朋友商量一下,现在一朝天子一朝臣,是不是可以借着马上就要来到的天下大赦,进行一波操作,设法把对方救出来。至少是不要再进行那些他朋友并不想进行的事了。
结果,就在两人说话之际,隔壁突然传来了吵闹之声,他们闻讯前去八卦,却发现是锦衣卫在拿人办事。
问及缘由,才知道,是国丧期间,有道士游行,被举报了。
教坊司附近就是一些青楼楚馆扎堆,在这样的日子里,明面上每家都安安静静的闭门停业,但私下里会不会做些什么就不太好说了,毕竟它们就是这么一门营生,停业就得所有人一起饿着。夜里总能看到有些不守规矩的,后院亮着明灯。
教坊司这边对此,基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他们并没有那个闲心管别人要不要躺下挣钱。
不被发现,万事大吉,但若被点草到了锦衣卫,那就只剩下了等死。
锦衣卫带队来的人,正巧有琴师是认识的,就是那日他被闻罪整了,重新整理过去已经整理过一遍的资料时,站在门外陪了他一夜的“战友”。
有琴师这个人,为人处世的原则就是,广交朋友,很少得罪。
只那么一夜的感情,有琴师就在锦衣卫里也有了朋友,他的好朋友姓刘,和诏狱的刘大人有那么点亲戚关系。
于是,有琴师就不只八卦,还上前去围观了。
围观着,围观着,就围观出问题了。有琴师看着被锦衣卫从账面柜台上,搜出来的嫖资银两。“咦”了好大一声。
“你猜怎么着?”有琴师对戚一斐道,“需要我提醒你,你是来汇报的,不是来说书的吗?”闻罪阴阳怪气的道了一句。
“臣惶恐。”有琴师嘴上这么说着,面上却一点怕的表情都没有,只是转而意简言赅道,“臣发现那道士用的银两,并不是官银,并且有很多奇异的花纹。”
被锦衣卫带回去一顿严刑拷打后,小道士终于受不住,说出了实情。这银子是他师兄给的,而他师兄则是从另外一个道士那里低价换来的。据说这道士神通广大,用戏法哄骗了徽王世子,得到了大量的金银。但这些金银都有特殊的花纹,与官银有异,那道士怕东窗事发,就决定折价兑换。
有人贪钱,就拿去换了,大多也用在了青楼赌坊这样的地方,这里可不会管你的银子是不是官银。
“我就奇怪了,为什么那骗了恶人道士非要官银呢?他大可以直接用骗来的银子,像其他道士这样花嘛。于是乎……”
有琴师有了个大胆的想法,追查下去,结果喜人。
“那些被兑换来的金银,分两批,一批被运到了外省,一批又流回了京城。”兵家讲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需要一下子用到这样大量金银又掩人耳目的,那就很可能是被用于一件它们之前就已经关注到的事。
“有人要造反。”闻罪冷笑,摔了手里的茶杯。
至于到底是谁,有琴师还是没查到,但至少他已经抓到了那个骗徽王世子的道士骗子,距离对方招供,不过是早晚的事。有琴师特意先来给闻罪提个醒,最近要注意安全了,希望闻罪能保护好自己和重要的东西。
天和帝没死,对方还可以“广积粮、缓称王”,现在天和帝突兀的死了,就是在逼着对方狗急跳墙。
“朕知道了。”闻罪说完,就打发走了有琴师,但却并没有让有琴师来把戚一斐也带走。戚一斐也准备好回家了,结果却被拦了下来。
“没听到千五说吗?最近外面很危险,要保护好重要的东西。”
戚一斐:“???”是你比较危险吧?
“他们一定会拿你来威胁我。”闻罪看着戚一斐,笃定道,“因为你对我来说,就是最重要的。”
龙有逆鳞,一触,则天下灾。
第35章 放弃努力的三十五天:
说完戚一斐对自己最重要后, 闻罪就彻底不要脸了,也不遮掩自己的那点小心思了,走哪儿都要把戚一斐捎上, 好像戚一斐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特别显眼,还不打算遮掩, 哪怕是在大臣来觐见的时候。
戚老爷子正在一点点的回归权力中心,开小会的次数明显增多, 每每和戚一斐相见于御书房,都会特别的一言难尽。
没几次, 戚老爷子就学会了晚点走,趁着其他大人都告退了, 他好和许久不见的孙子唠点家常, 顺便给戚一斐投喂自家厨子做的小零食。
“你奶公因为你不在,都饿瘦了。”戚老爷子道。
十个厨子就个胖,还有一个特别胖。戚老爷子是不知道别的大厨为什么胖, 但他可以肯定, 他们家的掌厨不是一个好吃嘴,至少不是因为一刻不停的吃而胖的。
戚一斐的奶公,只是习惯了,在给戚一斐做好菜、送过去之前,把每一道分出一小份, 自己先尝尝好不好吃, 有没有毒。
胖奶公可以挺着胸脯, 负责任的说, 任何一道送到戚一斐嘴里的菜,出现差错,只可能是在运送的途中,或者是餐桌之上,反正不可能是出在离开他眼睛之前。这能帮戚一斐缩小很大的怀疑范围。
当然啦,这么多年过去了,戚一斐也并没有被谁毒杀过。
戚家被戚老爷子整治的犹如铁桶一块,并不需要担心会进入什么心怀叵测的人。
但戚一斐的奶公还在坚持试毒,生生把自己吃成了一个出小门都得横着身子过的大胖子。而只要戚一斐不在家,他就没那么大的饭量。因为他只负责给戚一斐一人做饭,戚一依口味清淡,戚老爷子年纪大了,已经吃不了太刺激肠胃的食物。
就戚一斐之前去西北那两年,奶公瘦了快一半,如今又有胖回来的预兆了,结果临时刹住了车。
“我也想奶公……做的饭了。”戚一斐总觉得他祖父来看他,就像是探监似的。
“咳。”闻罪就是那个尽职尽责的牢头,坐在一旁,每当爷孙俩想要传递什么“不良”信息时,他总会用咳嗽声来提醒他们注意分寸;而一旦超过了“探视”时间,闻罪也会提醒他们,“今天先到这儿吧,朕该喝药了。”
丁公公早之前几分钟,就已经麻溜的去端药了,他估摸着陛下也该不耐烦了。
嗯,哪怕是亲祖父,醋精该吃的醋还是会吃的。
戚家的爷孙俩,只能执手相看泪眼,依依不舍的道了别。戚老爷子转头去了文渊阁,开始了在皇城之内的一天工作,戚一斐则负责监督陛下喝药。
喝药,总是会莫名衍生成一场考验体力与耐心的拉锯战。
闻罪这个人,特别会耍赖,还心眼多的像是蜂窝煤。戚一斐和他斗智斗勇了一段时间,明显感觉自己的智商有所增加。
好不容易喝完药,闻罪又冷不丁的问了一句:“你想回家吗?”
戚一斐先是一愣,然后才恍然,笑骂道:“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啊。”
闻罪没回答,只是双眼直直的看着戚一斐,等他给个准话。
“想回,”戚一斐也实话实说,皇宫再好,也不会有他的家好,“但也得等事情结束了,我不会拖累你们的。”
如今京中的局势不稳,皇宫确实是最安全的地方。戚一斐很清楚,闻罪不是要软禁他,是真的担心他的安危。虽然戚一斐也曾短暂的疑惑过,为什么外人会知道他是闻罪最重要的人。以及,他怎么就成为闻罪最重要的人了。总感觉哪里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