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一斐,则在想着,闻罪竟然没甩开他,这个摄政王果然是小天使变的!
外界对摄政王的误会良多啊!
张珍遗体停放的偏厅,一夜间,已彻底布置成了一个合格的灵堂模样。陈列殓衣于东厢,放置祭桌下门阶,棺椁停于堂屋偏西,悬白灯,挂素绸,焚香奠馔……鲜花似锦。
嗯,最后这个是戚一斐的另类要求,但不管要求多诡异,闻罪都给他办妥了。
再细看去,灵座、魂帛、铭旌等一应事物也很齐全,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也有。
按理来说,张珍作为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白身,哪怕是次辅之子,葬礼规格也只可能与庶民等同,更不用说他爹及全家现在还都获了罪,下了狱。
但看如今这个样子,已是寻常四五品官员家眷操办,都要小心被告逾制的规模了。
就这样了,锦衣卫的刘大人,还嫌不够呢,小心翼翼的给戚一斐解释:“按理来说,是应该有复礼(喊魂)、小殓、大殓、成服以及吊奠等步骤的,但属下之前不能确定您有什么打算,是另起灵堂,还是直接在这里办了,就只能暂时先草率的布置一下,您见谅。”
戚一斐参加过葬礼,却没跟着操持过这些,更不用说是古代的葬礼,只听刘大人这么说,头就已经大了。
连忙倒好:“先、就这样吧,挺好的,有劳大人了。”
“不敢不敢。”刘大人赶忙摆手,不敢承这个谢。这可是敢青天白日,就直接和摄政王牵手的人,被对方如此郑重其事的感谢,刘大人还怕自己有命听,没命享呢。
摄政王在背后的微笑,已经很危险了!
戚一斐要的戏班子,也已经在小院里张罗着搭起了戏台。嗯,不开玩笑,就真的准备开唱了。请的是当下最红的祥云班,可以唱吴侬软语的南戏,也有更大俗即大雅的杂剧,班主姓孙,以前也是南方的一个名角,后来只身赴京、转而开班,捧起了自己的亲闺女。
孙班主是认识戚一斐的,准确的说,京中有名的纨绔公子、金陵少年,就没有他不认识的。反倒是戚一斐身后的闻罪,让他有些眼生,但总归上前跪下请安,口念贵人,是不会出大错的。
带着徒子徒孙请完安,孙班主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不该多嘴再问上几句。
“怎么了?”戚一斐主动搭话,排忧解难。
“还请爷,点个戏。”锦衣卫找祥云班来诏狱的时候,也没说是要干什么,吓的整个戏班惶惶不可终日,都以为今天非死这儿不可。软塌塌的小生是哭晕了又起,起了复又哭晕过去,来来回回好几次,到现在嗓子还哑着。
等他们到了地,才好不容易搞清楚,不是拿他们来审问,而是请来给死人唱戏。
孙班主听后,却更加惶恐了,因为这根本不像人话啊。对戏班有这种需求的,闻所未闻。真不是找错人了吗?报恩寺的大和尚,明显比他们更适合承接这个业务。或者是和死者有仇?在棺材前面,又是敲锣又是打鼓的唱大戏?也不怕损了阴德!不,这就是缺了大德了!
孙班主真摸不清楚到底该唱什么,怎么唱,唱多久。
锦衣卫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能明晃晃摆出绣春刀,什么话都不用废了,唱就完事。孙班主那边就只能先搭出个架子,磨蹭时间,好不容易才等来了戚小郡王,这个看上去能做主的人。
“知道里面躺着谁吗?”戚一斐没有直接解释,只是抬手,指给了孙班主看。
“小的愚钝。”孙班主把头低的都快到地上了,不是真蠢,而是根本没敢问。全大启上下,除了摄政王,就没有不怕锦衣卫的。
“你张爷。”
一听张珍,孙班主就没那么多奇怪与疑问了,也不觉得请戏班给棺材唱戏是结仇,因为这确实是张珍的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就是这么理直气壮的荒唐着。
戚一斐一直不爱听戏,再新潮流行的,都会给他一种莫名的作古之感。这挺奇怪的,等恢复了记忆,他才恍然,可不就是老嘛,在他印象里,这都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了。
但张珍作为一个合格的古代纨绔,正是喜欢这些个的年纪。捧戏子,砸银子,干了不少糊涂事。有次还稀里糊涂的招惹了个京城名旦,哭着喊着非卿不嫁,把张珍给吓的,俩月愣是没敢再给任何人花一分钱。
张珍就是单纯的想听戏,没想发展一段情。
但也因为这个误会,导致张珍的亲事一波三折,好不容易才定下了尚书家的二小姐。她不嫌弃他的名声,因为她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等了一会儿,孙班主才反应过来,不是张珍请人,而是给张珍请的。
“我的天爷爷啊,怎么这般天妒英才!”班主确定死的是张珍,那真的是很悲痛了。毫不夸张,毕竟张珍可是他们戏班的大金主。
前半年,张家还欢天喜地的使人送来了定金,说要在张小公子成婚那日,请他们唱上个三天三夜,二小姐喜欢什么,就唱什么,都不喜欢,就给她量身打造一个她喜欢的新戏。
可惜,还没来得及等到二小姐府上的点戏回执,就出了那样的事。
张珍再没去园子里听过戏,也没要回他给二小姐准备的戏班定金。
“小的一定尽心唱,但是分文不取。”孙班主常年在戏剧圈里打转,寻常说话,也总带着那么一股子念唱作打的戏味。但一颗心却是真的,别人不好说,可他不能对不起张爷的定金。
“定金能有多少?这个钱是断然少不了你的,不仅如此,唱好了,还加倍。”戚一斐没想到张珍竟还能得这样的善缘,心下如火,就更不能让好人吃亏。
张珍那边已经乐的,快要笑成一朵花了:【本公子这人缘,没的说吧?也是他老小子记得我,阿斐,你可别亏了他。我把我藏私房钱的地方,都告诉你。】“给你张爷好好唱,他喜欢听什么,就唱什么,不拘形式,但求热闹。”
张珍太兴奋了,直接在旁边飞檐走壁,给戚小郡王立地表演了一个陀螺后空翻,五周半后转体,难度系数无法估量,简直要上天:【谢了啊,还是你够意思。】“对了,声音尽量小点,别吵着前面大人们办公。”戚一斐又对孙班主补充道。只需要让张珍听到就行。
“不用。”闻罪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开口就是武断的一句,“不影响的。”
“这怎么能不影响?”戚一斐诧异,看了看偏厅与前面的距离,约等于没有,古代也没什么隔音技术,一头断案,一头唱戏,那画面肯定辣眼睛。
“不影响不影响!”锦衣卫赶忙齐齐摇头,从没有过的狗腿样,比孙班长还想像孙子。
戚一斐:“……行吧。”
然后,就开了嗓,给张珍清唱上了。
伴随着“东风沉醉黄藤酒,往事如烟不可追”,戚一斐牵着闻罪的手,走到祭台前,给张珍的牌位郑重其事的上了三支香。在袅袅的云雾之中,只剩下了闻罪狭长有神的一双睥睨凤目。
张珍正给戏子鼓掌叫好,叹的却是驴唇不对马嘴的一句:【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啊,眼前人!】看到“人”之一字时,戚一斐正好再次抬头,与闻罪对视,在一唱三叹的荒诞中,他们只能看到彼此,也只想看到彼此。
相握的手,就像是在暧昧的空气中着了火,但却没有谁想要放开。
最后戚一斐是怎么重整衣襟,步入诏狱,见到浑身狼狈、形若疯癫的张吉的,戚一斐自己都已经有些不太能够记得了。
连诏狱中不算好闻的血腥味,都没有办法让戚一斐忘记,闻罪在烟火中看他的那一眼。
勾魂摄魄,不似凡人。
戚一斐终于还是与闻罪分开了,他被刘大人引入了一个单间。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朴素又简陋的椅子上,绑着张吉张大人;稍微看上去更干净些的,是给戚一斐预备的。
不管张大人为人如何,至少他对孩子的爱是真的。那种骤然丧子的锥心之痛,他不需要表演给谁看,就已经用自己的颓唐,诠释的淋漓尽致。听到张珍自杀的消息后,张吉便一夜白头,比绝望还要无助。
乍然看到戚一斐进来,张吉甚至都没有认出人,好一会儿才双眼聚神,叫对了戚一斐的尊称:“郡王殿下。”
“张大人。”戚一斐与张吉一直便是这般,维持着比陌生人还要客气的礼貌,一同为了张珍,克制着自己,忍耐着彼此。
戚一斐没有坐到给他准备的椅子上,因为他让张珍坐上去了。
张珍明知道他爹也在这里,昨天一天愣是没有勇气过来探看。今日有了戚一斐作陪壮胆,他这才一点点迈步挪了进来。连小时候把书斋的先生气成那个样子,他都没有这般怕过他爹。
他怯生生的叫了一句:【爹。】
***
闻罪和刘希实等人,就等在单间的门外,隔着一道木门,听不太清楚里面在说什么,但若戚一斐有危险,喊一嗓子,他们准能第一时间冲进去。
送走了戚一斐,闻罪脸上就再没了笑模样,那种整个人的轮廓线条都温柔下来的感觉,也跟着消失的一干二净。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门口,哪怕看不见了,也在执着的等待戚一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