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要切断魏凌与邵岩之间傀儡契的联系，女子左支右绌之下，已经没有半分多余的力量来对付他了，所以才如此温和的打发他走，而不是像在石林中时想要将他困死绞杀。
想到此，魏凌对于此时不知境况如何的邵岩倒有了一丝难以名状的担忧——
嗯，担忧他晚节不保。
收回离形，魏凌不再去管邵岩与那女子的恩怨纠缠，转而将魔灵珠拿在手中，继续前行。
滚滚黑暗中，除了不甚明显的雾气，就只余下魏凌手中的魔灵珠还有一丝微弱的光亮。地上的食石虫渐渐减少，空气也不再是之前的潮湿、冰凉。
雾气渐见尽头。
看着同样黑滚滚毫无光亮的尽头，魏凌此时忽然明白，原来这一路的黑暗之所，其实就是束魂石林的真面目——那不久前看到的大雪覆盖的偌大石林，不过一处幻像。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他打破石林之后会再次回到黑暗，而那女子也是在黑暗中赠予了他魔灵珠。
也不知道邵岩知不知道这件事。
不过看他在大雪石林时才提出傀儡契，估计是不知道这个真相的。魏凌想到这儿，都有些同情对方了。
陷入幻境而不自知，真是可怜。不像自己，能一眼看破幻境关键，再一剑破了幻境。
嗯……没有自夸的意思。
正想得出神，甚至唇角儿带了点笑意的魏凌，在看清黑暗之后的景象后，瞬间僵住了身子。
依然是独属于无尽深渊的灰暗天空，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植物枯败后的苦涩气，以及动植物尸体腐烂后的恶臭气。
所有气味混合在一起，几乎让人窒息。
不过魏凌窒息的最大原因还是不远处那个人影、那张脸。
黑色的衣衫穿在那人身上，与天地颜色融为一体，黑得让人凭生压抑。那曾经黑亮的眼睛，此时倒映着魏凌的身影，缓缓升起一丝微弱的光。
魏凌清晰地感应到那丝微光中的小心翼翼和渴望。
他不该出声打碎那渴望，但刻薄的双唇已经吐露出恶毒的语言。
“你又做了什么？故意把我拉进这里，再用你那卑鄙可耻的手段逼我就范吗？陆无尘，你真是无药可救！”
那张脸瞬间惨白如死灰。
“我没有……”
“没有？那我是怎么从第二层走到第十层？这难道不是你做的手脚？”
陆无尘勉强露出一丝笑意，虽然那笑比哭更悲伤：“在师尊心里，弟子当真是这样不折手断的人？可就算是这样……弟子哪里有那样大的本事，能够操控独立于世界之外的无尽深渊？”
魏凌一时无言。
一则是因为陆无尘所说确实没错；一则是因为陆无尘这样卑微痛苦的姿态，在魏凌的心里激起了大片的涟漪。
他想起了两人之间的过往，那时候的陆无尘一样也是经常露出这样的姿态。
这般卑微，又这般让人的动容。
所以，为什么还在坚持？
“师尊……”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陆无尘小心试探，“您刚才说什么？”
魏凌回神，这才惊觉他方才不知不觉间竟把最后一句话问了出来。
陆无尘缓缓摇着头：“很多事是没有理由，也没有答案的。正如师尊曾经说过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而执念之所以为执念，就是因为它的不可磨灭性。而弟子的执念，就是师尊。或许师尊觉得这不是爱，可在弟子看来，它就是。因为它比爱更加深刻、更加无法磨灭。”
第189章
“但同时它也让你痛苦！屈辱！甚至绝望心碎！你就没有恨过它、憎恶过它？”
“不，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好似魏凌的话深深地刺痛了他, 陆无尘眼眸中闪烁着深邃的光泽, 面上的笑容悲伤易碎, “因为那是师尊给予的……只要是师尊给予的，我甘之如饴。即便是除了痛苦再没有别的呢？也好过……什么都没有……”
魏凌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给予的只有伤害，可对方连伤害都接纳的心甘情愿。
“师尊……别离开我……别不要我……”嘶哑的低喃在陆无尘喉间逸散，每一个音节都勾连着血与肉，好似和着他的血、他的泪，在字里行间千回百转、撕心裂肺。
魏凌仰起脸庞，不敢睁眼。天空中似乎下起了飞灰，带着苦涩的气味，覆盖在他的脸上、肩上。
等魏凌反应过来时，才知道那是陆无尘的发丝。
两人的唇.瓣轻柔相接，不同于任何一次的亲吻, 他们是那么小心、那么谨慎，带着难以明说的珍视与温柔。
“对您的爱已经刻印进我的骨血、烙印进我的灵魂，它那么坚强，撕咬不开、磨灭不掉。”稍稍离开魏凌的唇.瓣, 陆无尘环着他的腰，在他唇边喃喃叙说, “如果我真的十恶不赦，如果我真的无法获得您的原谅，那么我求您，现在就杀死我, 我宁可立刻死在您的手上，也好过在无尽的折磨中死去、消弭。”
魏凌睁开眼，却无法看清眼前的脸庞。眼中充盈的泪水使他的世界一片模糊，但这并不影响他去判断陆无尘的真心。
在两人接触的一刹那，所有的感情就从相贴的肌肤之间相互传递，没有人比他们更亲密、没有人比他们更相爱。再多的理性也欺骗不了火热的心脏，它那么顽强，完全不听从主人的指挥，只是肆意的散发着黏腻的眷恋气息，吸引爱恋之人不断靠近，继而大胆索取。
“你为什么要想起来？……”他将面庞埋入陆无尘的肩膀，指尖发颤，“就这样结束不好吗？为什么要想起来？”
在他已经放弃的时候，在他彻底死心的时候，为什么重新记起来？
这简直是老天跟他开得最可怕的一个玩笑！
“因为我爱您……我爱您……我伤害您的时候，它在拼命的叫嚣，叫嚣着它也很痛，它痛得要死掉，这样，我不得不想起您，想起您曾经属于我，而我……我做了那么多的错事……”
陆无尘将魏凌的手按在胸膛之上，那下面是他激烈跳动着的心脏。
“你听得到吗？它的声音，每一下都在诉说着刻骨的爱意，炽烈得几乎要把我整个身子焚烧掉。师尊，您帮帮我好不好？让它停下来，让它停下来……”
他的眼眶湿润，浑身宛如着了火般滚烫热烈，额上甚至出了一层又一层的热汗。他双手颤抖，渐渐地无法再抓着魏凌的手，缓缓垂了下去。
“无尘……？”魏凌抚摸着陆无尘的脸颊，心中被海潮般的震惊和惊恐淹没，“你怎么了？无尘？”
两人的身子一起跪坐到地上，魏凌紧紧攥住陆无尘的衣襟，另一手从后面托住他的腰身，不让他仰躺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巨大的恐惧刺入心脏，魏凌收紧手臂，让两人靠得更加贴近。他的唇贴在对方的脸颊上，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下，“无尘……告诉我怎么做，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好过？”
“让它停下……杀了它！”
“不……”
“只有杀了它，才能停止一切……”
所有的力气一瞬间离他远去，魏凌再撑不住两人的体重，连带着陆无尘一起倒在沾满黑灰的土地上。
“你感受不到吗？”他松开陆无尘的衣襟，转而缓缓抓住自己左胸的衣服，“我根本下不去手。我也……爱着你。”
陆无尘睁大眼眸，瞳孔映射着没有星辰、也没有日月的灰暗天空，胸膛剧烈起伏。
“即使我再不愿意承认，可事实就是如此。我爱你，我爱着自己的徒弟，爱着一个残忍嗜杀的入魔之人。”
剧烈起伏的胸膛一瞬间停止起伏，好似骤停了的心跳。但须臾之后，再次恢复起伏，只是那方才的剧烈已经不复存在。
仿佛经历死亡之后的平静。
“我辱没了师门，配不上师尊，对吗？”
魏凌许久都没有回应这句话。
而陆无尘也没有继续等待，他的视线甚至不敢去看一眼近在咫尺的恋慕之人，只是呆呆地凝望着天空，渐渐死寂。
“如果我就此死去，师尊把我忘了吧。能得到您的爱，我已经无比幸运。我不想……在我死后，给您留下无尽的伤痛。那不是我想要的。”
连绵不断的黑灰被风从地上携起，然后又洒落回去，终归其土。
两人脸上、身上，也有了这些代表死亡的灰烬。
“如果……”眼泪趁着无人看到，纷纷汹涌而下，“你连死都不怕，就不能为我做些改变吗？”
“什么？”陆无尘再次睁大眼眸，缓缓地、费力地挪动头部，朝着紧挨着自己的人看去。
“既然你把我当作全部，那为什么不能为我改变？既然你爱我刻骨铭心，那为什么不能为我重回正道？既然你可以为我而死，那为什么不能为我而活？”
“师尊！”终于看清了那张脸上的眼泪，陆无尘心魂剧痛，猛地抬起半边身子，轻轻抚上对方的脸庞，“您哭了……”哭得那么心碎，是因为我吗？我又一次伤害了您……
“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而死，不管是你还是沈凌雪，你们所以为的为我好，我根本不需要！”伸手裹住陆无尘的脖颈，将他下拉到与自己几乎鼻翼相接的位置，“为什么你们不懂……死亡是最简单的，而活着的，才是最痛苦的！你们要我一人背负着痛苦、悔恨、绝望、孤独，孑然一身走在人世间，这是何等残忍的事？那么多人愿意为我而死，师兄师姐、肇月、沈凌雪、你，可你们却没有人愿意为我而活！师兄师姐以为把我阻挡在师门之外是好，肇月、沈凌雪以为护我爱我是好，你也是，你以为选择死亡留我一人是好，可你们却从来不会考虑我是怎么想，我会如何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