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对宫墙外的事只是茫然,却仍旧觉察出了山雨欲来的满楼狂风。而今这场混乱,也只像是一场前奏罢了。
何念新一时沉默。
太后却忽觉自己失言,竟失声笑道:“罢了,这哪里是哀家能过问的事。”这笑里全是苦涩。
天底下最尊贵的老妇人,却仍旧桎梏于牢笼。
何念新想了想道是:“我父王是冤枉的,是被圣上猜忌了。圣上猜忌的人有很多,他不能信任的人也很多,这次的事恐怕没法轻易了解了。”
太后没有回应,而是沉思着什么,倏尔又轻笑,这回像是陷入了回念,总算是真正有了笑意:“那时你父王还小,老贤王他们夫夫两个不会带孩子,时常便带着你父王入宫来,你那两个爷爷便各执一词,让哀家来评判一下,他们两个管教你父王的法子谁说的对。你父王是哀家看着长大的,他的心性如何,哀家是知道的。此次皇帝要发兵,哀家便劝了几句。但哀家毕竟是深宫妇人,不好多说,只能去庵里供奉香烛,求个平安。”也未曾说她究竟是求的谁人平安。
何念新不曾指出这点,只不住往怀夏那处看。怀夏向来是个警觉的,更何况外头出了这种大事,她有可能因太疲惫而小憩,但不会睡这么死。
太后自然是瞧出了她的担忧,道是:“是哀家下的令,教她们两个先好好睡了。”
何念新警觉了起来。睡觉这种事怎可能是下令就能睡死的,眼前的这老太太定是下了药!
“你不必担心,千曲撞见了不好的事噩梦连连,这样才能睡得安稳,清平不过是哀家叫人顺便为之罢了。”太后又道是。
何念新想了想,姑且放心下来。
“说起来,哀家倒是教你们这些小丫头狠狠摆了一道。那石碑什么的,是你们两个做的吧?”太后竟在这时算起了账,“哀家这也算反过来摆你们一道了,就此两清罢。”
何念新一时语塞,摸了摸鼻头,心里头道是这两清用得怪怪的,却不敢说出来。
“罢了罢了,以清平心性,想尽办法也要回宫,那必然是有要是要做。”太后似乎并不恼,只道是,“现如今细细想来,清平这孩子,打小就是个伶俐的。也不知你们私下里都做了多少事了。”
何念新装傻充楞,咧嘴笑了笑,也不作声。
“你把她俩带走吧,你们这两个丫头,这般能兴风作浪,想必到得宫外也有去处。”太后却道是。
何念新愣了一下。她今日硬闯进宫,帮怀夏顺手料理了那个麻烦事是一方面,最要紧的自然是要看怀夏是不是暴露了身份,如若暴露了,她得想办法把人给带走。但万不曾想过的是,竟是由太后亲自出手,要她将怀夏给带走。
“你们走吧,待会儿皇帝恐怕要来问责。如若是他知道了清平回来了,可不会轻易放过。”太后望了望还在沉睡的两姐妹,又望了望何念新,长长叹了一口气,“哀家今日已然失去了两个孙子,不想再平白失去这两个孙女了。”
终究是血浓于水,饶是看惯了后宫朝堂上那些腌臜事的太后,却仍旧是不忍。有的事她无法插手,但事关两个公主这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她却还想着救上一救。
其中的弯弯绕绕,何念新不是很懂,但看向终于陷入哀痛的老妇,她还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我尽量带她们出去。”何念新试过抱着怀夏翻墙,但两个她还真没扛过。
正在盘算着该怎么把两个人都弄出去的何念新却听到了太后宛若天籁的指点:“哀家这宫中有通往宫外的密道,是修筑这宫殿时,为以防万一建的。整座后宫,也便只有哀家这儿和皇帝的寝宫有。你们从那处逃走吧。”
何念新不由得喜出望外。
太后却从哀痛中拔了出来,将何念新的手拽在了她的手心里,竟是郑重道是:“还有一事,须得托付于你。”
何念新道:“您说。”
“待得见到你父王,你要同他讲,他是咱们何家儿郎,要守卫住何家的大好山河。”
何念新一怔,继而笑道是:“您说了,父王的品性如何,您是而今天下最清楚的人了。”
***
怀夏再度醒来的时候,望见的是似曾相识的一间卧床。
四下里简朴得很,连点花瓶摆件都不见,全然不似华贵的宫中。床是木制的,雕花干净利落,没有那弯弯绕绕。身畔是千曲,还在昏昏沉沉。
怀夏不动声色地小心将妹妹护在自己的怀里,仔细想究竟自己在什么时候见过这样一间屋子,她是身在何处,可有性命之忧。
倏尔,她听到身畔传来噗嗤一声笑。
怀夏立时循着那笑声扭过头去,她只觉那笑声熟悉极了,来自她能全心全意去信任的人,甚至还来不及去想这个人是谁,她便转过头去了,看到了正坐在一侧的何念新。怀夏这才像是彻底清醒过来,想起了自己给何念新发的那枚烟火,想起了太后竟半途回转,慈祥而坚决地赐下她和千曲一人一盏茶,想起自己就那样昏睡了过去。
怀夏松了口气,道是:“姐姐,我们可是安全了?”
何念新却是话语间有些吃味:“向来是做姐姐的我护着做妹妹的你,这倒是姐姐头一回亲眼瞧见,怀夏你也会做一个姐姐,去护卫着别人呢。”
怀夏对千曲好,这件事何念新自然是知道的。她俩一向都是无话不谈,怀夏跟何念新说起的宫中旧事,不少都能牵扯到这个叫做千曲的三公主呢。不过何念新这吃味却是假装的居多,怀夏护佑着自己的妹妹,但也仅仅是对妹妹而已。
但她们两个,却是能彼此相伴,彼此为依靠的。
怀夏红了脸,赶紧将千曲松开,却还是仔仔细细地给怀夏盖好了被子。
何念新这才将原委道尽。
怀夏听罢后,也只是叹息一声。她让千曲去说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被识破的准备,原本是想着,自己这边可以再想办法,但那边手足相残却是要先阻拦住的,倒不曾想,太后虽是没多久便想透了她的真身,却竟是让何念新将她和千曲给送了出来,而没能扣押下自己等待父皇的震怒。
怀夏问道:“此处乃是贤王府别院?”她这才想起来这里是哪里。
何念新点点头:“不曾想宫中的密道竟直接能到得梁京城郊的密林,如此算来,万一那些叛贼真的打进了城中,你父皇说不准还能潜逃出来,东山再起呢。”
两个人议论起这天下最高贵的人,倒是愈发口无遮拦,没有顾忌的。
怀夏这回却是拦了何念新道是:“千曲在这儿呢,说不定她会醒。咱们出去说罢。”
说着,怀夏自自然然地拉过了何念新的手。她耳根仍旧是微红,那抹红分外地好看,何念新嘴角擒着笑,突然地,往前探身,飞快地将那殷红的耳根含入口中,用舌尖舔了一下。
怀夏的耳根更加红了,这回好似熟透的石榴。
怀夏回头,瞪了何念新一眼,何念新却是坏笑着,这才跟着怀夏到了外间。
池崖少年们离去之后,这别院终于安静了下来。怀夏跟何念新一踏出房门,忽然间便仿似天地间只余下了他们二人似的。何念新反过来将怀夏的手抓在自己的手心,包裹着,感受着手里的温暖,这才喟叹一声。
“你那些兄弟……”何念新斟酌着语句。
怀夏却轻笑,谈不得轻松或者愉快,却也没有太大的悲伤。她回想着,算来虽然死去的两个皇子并非自己的同胞兄弟,却也是一起长大的。“之前虽说过我觉得他们都不是很争气,却不曾想会见到这番场景。”
“这些都不怪你。”何念新忙道是。
“嗯。”怀夏应声,她虽是总在尽她所能地做一些事,想让这糟糕的局面变得缓和下来,但也并非是凡事都不自量力往自己头上揽的人。她仰着头,日暮西沉,霞光映得天地昏昏欲醉。这样的霞光落在她的眸中,映得何念新有些看不清怀夏眸中思绪了。
良久,怀夏转过头来,面朝着何念新,于是她们两个人的眸里便只剩下了彼此。
“我给你讲讲如今的局面。”何念新道是。
***
梁京城仍旧热闹,不论宫里的闹剧,还是宫外的大军,似乎并不影响一心安居乐业的百姓。太宰府被重兵把守这等事,也不过只是街头巷尾新增的谈资。
何念新跟怀夏又回到了那间茶楼,听着周旁的吵嚷笑闹。
“动作倒挺快。”何念新感叹了一声。偌大的太宰府,听闻也不过才几个时辰,便变得空落了,正好与旁边的自家王府作伴。
怀夏点了点头。太宰兵行险着,但显然是也未曾料到二皇子会自行出手扰乱这盘棋。想必是皇子外家想做个下棋人,却不料棋子还能张嘴咬人。只可惜这玉石棋子自己也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下棋人这下是输了个里里外外。
怀夏拨弄着手中的茶。大片茶叶漂在杯上,透着老叶特有的苦涩味道。
“这不算快的了。”怀夏算了算,按何念新说的那日她只身闯皇宫见到的侍卫数量来看,想必父皇而今能放心调用的人可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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