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原因,只是想去看看。
既已决定明日就要动身,便再容不得迟疑,自己几乎想也没多想,立即从桌边站起身,简单向门前的人打了个招呼就往外面去,引得老爷子满头雾水的大叫:“喂,一个人这是要去哪里啊?怎么玉娃儿不见和你在一起?”
我迅速回头,答道:“她刚刚进了里屋,此刻大约不是在沐浴就是在休息吧,你们莫去吵她,我去个地方,日落前一定回来,不必担心。”怕老爷子追问太多,边说就边踏出了客栈大门。
怕追问,倒不是因为隐瞒了什么,只是这冲动不太好做解释,何况说话时间一旦拖的太久,就怕里屋的人出来了。
仅仅此行,不想带她同去。
什么都可以与练儿分享,竹纤什么都愿意与练儿分享,只是这冲动,却不是属于竹纤的。
孤身奔行在茫茫黄土道上,好在既是男子装扮倒也不用太介意,偶尔遇上令人不舒服的眼神打量过来时,就轻身提气露上一小手,加快行进速度的同时,也算是对可能出现的隐患给一种警告和震慑,毕竟这种旷无建置的龙蛇混杂地,有实力比什么都管用。
方向西南,虽然那里此时还是荒废的籍籍无名之所,但至少对当地人而言还算耳熟能详,大致路线这两日已经在和店主聊天客套中打听得差不多了,偶尔有些迷失时,只要寻土墙边的老人妇孺问上一问,大多能指得清楚方向。
路不是太过遥远,至少半程马拉松的距离对现在的自己而言还算轻松,只是走走停停比预计的耽搁了更多时间,以至于到后来,日头渐渐的开始偏西。
黄昏之初,我终于在鸣沙山的东麓一面,找到了此行的目标。
不远处是一片耸立的沙石断崖,整个崖面上开凿出了种种高低错落,鳞次栉比的洞窟,遥遥望去仿佛一座风格独特的巍然宫殿,这里,是当地人口中的千佛洞,我记得它还有一个名字,莫高窟。
看着这一幕,耳边仿佛又响起当初导游的故事,她说前秦有一僧人云游至此,见鸣沙山上金光万道,状有千佛,于是萌发开凿之心,后历建不断,遂成千古圣地。
此刻也正好是夕阳西下时,夕阳金黄,黄沙金黄,于是天上天下,放眼万物仿佛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置身这金光当中,那个香音神在光中飘舞的故事好似就在眼前浮现,纯粹,而壮观,无法形容。
更无法形容的,是心情。
到达这目标之前,其实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想来,只是隐隐说不清楚的感觉作祟,而现在,当看见这片沙石断崖时,突然好似松了一口气般,那是心底最深处的感觉。
它就在这里,荒凉了荒废了,寂寂无闻,却依旧是屹然矗立,在这之前,已逾千年风沙,在这之后,再过数百个年头,世界将为它震惊。
而我与它相逢两次,一次数百年后,一次数百年前,两次相隔的不可思议,但它赫然就在这里,我赫然就在这里,全都是……真实的。
立了良久良久,只觉得双眼越发的热,这是一种莫名的情绪,自这一世之初开始积累,却终于籍由这一刻宣泄而出,我没有阻止,也不愿阻止,只是笔直站着,看着,感受着面颊被逐渐染湿,而后慢慢风干的感觉。
周围尽是空旷,只有呼呼的风声和断崖为伴,这里要热闹起来,还要等很久,很久。
突然晚风之中,却似乎有了一点点别的声音,在沙砾之上显得异常的细微,真正令自己发现那别样存在的,是地面上,被夕阳拉得长长的一道纤细影子。
回过头见到她时,脸上的湿意还没有干透。
练儿一步步向这边过来,整个人和此地万物一样,被天地映上了淡淡的金,在光和影双重作用之下,那本就精巧的五官更显深刻,甚至,镀上了一层成熟气质。
或者她其实真的已在不知不觉中成熟了许多,因为当她走到我面前时,并没有因为我这番擅自的单独行动而兴师问罪,事实上,此时在她脸上甚至瞧不到一点生气迹象,只是目光炯炯的逼视而来,面色却平静如水。
被这样直直瞧着,我才想起来刚刚一幕怕是都被看去了,赧然之情油然而生,赶紧抬手抹了抹脸,想要解释,却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练儿此时的表示太过冷静镇定,反而让人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等她先行表态。
然而,待到她真开口的一霎那,却越发令人恍惚起来。
“你心里有东西,我知道的。”对面的少女定定看过来,语气是少有的平静,好似正陈述一个正确无误的结论:“就算你不说也没关系,我会自己搞明白的。”
这话,多年前也曾经听过,那时候还是一个女孩说的,她说你又做梦了么,你在怕什么?她还说你心里有怕的东西,我知道的,不说也没关系,我会自己搞明白的。
那时候听到这话,心中不期然涌起的却是恐慌,恐慌于被了解,被揣摩,被看透。
但是,现在……
“……现在不会又在想要躲开吧?别忘了,你回来时可是发过誓的哦!”练儿见我不语,眉头一挑,不放心的提醒道,说到发誓时语气重重一顿,这时候才显出了一点孩子气。
我扑哧失笑起来,带落了眼眶中两滴剩余的泪,却也顾不得,只摇了摇头道:“不躲,只是,我心里的东西可不仅仅一样哦,不知道你要搞明白的是哪一个?”
她不客气的抬头,傲然回答:“全部!”
“……好。”这次点了点头,我低眉一笑道:“那,我等着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两天很不顺,写的卡还各种忙,每天只有一点时间上网,上了网来还各种发不上文,直到被提醒可以发在作者有话说一栏,才……咳咳……这可不是作者君的智商问题哦,只是太忙了哦……( ﹁ ﹁ )
不过今天貌似木有抽?那么就直接发试试看吧~~
不抽新花样的话,日更弥补~
☆、余晖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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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想在这里看上一看就快些赶回去,毕竟一路寻过来耽搁了太多时间,黄昏日落一幕固然壮美,但一旦等余晖褪尽,再往回赶就太晚了。
当然,这是练儿出现之前的想法,而现在有她陪伴身边,却再不必去担心什么返回太晚的问题了。
事实上有她陪伴身边,无论去到何方,心总是安定的。
何况眼下,这少女自从表态要自己弄明白后,便不曾追问过太多,我乐得轻松,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拉她走下山坡,在夕阳的映照下往断崖前而去。
再近一些,才发现崖下是有几个僧侣在居住的,虽然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面容上却透着虔诚礼佛者特有的坚定之色。
当听闻我们是来特意观佛洞的,这些僧侣表情有点惊讶,但态度却十分的淡然,这寂寂无闻的洞里的那些木雕泥塑还一文不值,不至于引来觊觎之徒,他们自然也没什么可防备,只是奉上了一根火把,道一声:“施主自便,记得出路。”便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在接过火把时还有点犹豫,担心对洞内景物有损,可转念一想,既然隔着久远时光倒也不必太拘泥这些,跃跃欲试之心终究战胜了种种顾忌,我点起灯油浸泡过的引燃物,在火光的照耀下,领身边少女一起进入了那幽暗深邃,高低错落的洞窟群。
踏入狭长昏暗的洞中,就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从四壁到穹顶,火光所过之处,所见无不是绚烂的色彩,灵动的线条,一路且行且看,一幅画蕴着一个故事,我自然是对此不甚清楚的,却还是情不自禁想讲给练儿听。
自从得了她那一句表态之后,自己不知怎得,好似占了莫大便宜,又似放下了许多包袱,言行间少了顾忌,也再不会刻意缄默或者回避什么,看着那一幅幅形内容各异的想象世界,就轻声对身边少女讲起了一个个稀奇古怪的神话传说,反弹琵琶,观音经变,树上生衣……
我俩皆不是什么信奉鬼神之人,我当故事说,她当故事听,说者自圆其说,听者不求甚解,偏偏都还兴致不错,其中练儿对那种种飞天壁画尤感兴趣,初时将之比作了轻功,后来知道是神仙后才悻悻做罢。
这样游玩了好一阵,直到火光渐弱才出得洞来,此时早已经暮色沉沉,天边剩下了最后一丝余烬。难得一次的放纵任性,终于还是入了尾声。
为那些僧侣留下些许香油钱后,就准备回程,当最后一次仰望这面巍然断崖时,我鬼使神差的一纵而起,跃到自己能一跃而至的最高处,攀住岩壁拔腰间短剑刻下了几个小字,然后落下地来与练儿相视一笑,并不对话,双双飞身掠空,就此踏上返程。
不清楚在她眼中,今日发生的这般种种,是否有意味着什么。
对自己而言,却确实是有所不同了。
不知数百年后,那岩壁之上的小字是否还能幸存,若是幸存,而又有谁恰巧见到,不知会不会将这四个简体字当做了游人不自重的乱涂乱画行为。
四个简体小字,组成了一个简单的意思。
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