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后面,见眼前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发说的顺遂,心中感觉也就越发不佳,再顾不得去细想缘由,站起身,顺那话势插了进来道:“这位少侠不必在意,我妹妹就是这样的脾气,不用当真,却不知少侠是如何寻得此地的?”
“哦,失礼了,在下只是访一旧友下山太迟,半途遇见暴雨,这才慌不择路的误打误撞到了此处。”听我说话比练儿有轻重,他好似松了口气,转过身拱手解释道:“本意只是想借贵宝地避一时风雨,不想惊扰了二位主人的休息,还请海涵。”
“不敢,实不相瞒,此地也不是我们的居所。”我回了个礼,却面不改色的撒起谎来:“我们姐妹失了双亲,相依为命,上华山只为烧香还愿,此地洞主乃是一长辈故人,大家熟识,是以才得暂居于此。”
说谎,是因为此人来历不明,黄龙洞偏僻幽静,数年也难得有人误入此处,虽然他言辞诚恳,我却存了三分戒心,所以才推说主人不在,布了一问三不知的先手局,省得节外生枝。
何况,心里对这人,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不是厌恶,却更不是喜欢。
练儿并不明白我的用心,听了这话,转过头来对我挑挑眉,一脸的不解,偏偏又不方便当场质疑,亏得那男子未曾察觉到她表情,闻言只歉然道:“原来如此……恕我鲁莽,挑起了你们的愁绪。”
“言重了,不过是过去的事情而已。”我轻笑着回答,脑子却在想怎么打发他才好:“少侠这付表情,难不成也在可怜我们姐妹吗?”
这话转变其实有些突兀,我更是存心在里面揉了一些不悦,希望对方能感到不安,进而知难而退,谁知老实人倒有老实福,他不知察没察觉,反而诚诚恳恳的抱拳行礼,解释道:“不是可怜,而是可佩,二位姑娘失了依托,仍然相互扶持一路走来,甚至还不畏艰辛上华山烧香,若非有绝大勇气,也不能移,在下诚心佩服。”
听这么一讲,我蹙了蹙眉,倒不方便再接着说什么不好的话,只能客气应付,这样三言两语下来,练儿在旁不甘寂寞,搭了我的肩膀昂首道:“你们怎么说着说着好似老朋友一般了,喂,你叫什么名字!我还未请教你呢。”
她这后半句自然是对生人说的,只见那年轻人闻言,抬头看她一眼,面色微赧,赶紧拱手鞠了一躬,彬彬有礼道:“不敢不敢,谈何请教,在下姓卓,名唤一航,不知二位姑娘姓……”想了想又觉得不妥,连忙道:“若有不便不说也罢,是在下唐突了。”
少女眼珠一转,盈盈道:“我姓练,父母未给赐名,你觉得我叫什么好听?不如替我起一个听听?”
男子先是一愣,而后似有所感怀,面露怜惜,这时候外面雨声已渐渐弱了,风却不止,一阵一阵的穿堂入洞,掀得众人衣衫猎猎,其中尤数当间的白衣少女穿着单薄,衣袂风摆,别样飘逸,男子的目光落在那一处,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张了张嘴就要说话。
“霓裳!”
最后,冲口而出的叫了这个名字的,却不是他。
心跳的厉害,硬将这一句逼出了口,才感觉到心砰砰跳的厉害,而随着这心跳恢复,血液也重新开始了流动,将应有的热量输送往全身。
谎言被戳穿,乐趣被打断,被叫到名字的少女很是不满的回了头,只是原本满含抱怨的眼神,却在对上之后,变的一沉。
“你怎么了?”她转身几步走过来,纤眉皱起,一只手捉住了我的胳膊道:“脸色真难看,嘴唇这么白,难道刚刚真的被冻着生病了?”说话间蓦地一顿,凭空闻了闻,眉头更紧:“哪儿来的血气?”
对她扬起嘴角,在那目光的注视下伸出右手,慢吞吞用一根手指按住下唇,翻开,含笑示意道:“喏,这里,刚刚说话不注意,咬到嘴巴这里了。”说完松手,又顺势拍了拍她头,嘿嘿一声,笑道:“我家练……嗯,霓裳鼻子还真灵,小狗似的。”
“胡说什么呢?这么大的人讲个话都能咬到嘴的,还敢说我!”她鼓起脸颊,忿忿然躲开我的手,却又拉了拉我衣袖,道:“真的无碍?你身上挺冷的。”
微笑着摇摇头,不动声色的把两手负到了身后,幸好练儿没拉手掌,那儿更冷,冷到近乎没了知觉,脚下也是如此,唯有飕飕刺骨的凉气直往上蹿,好似那不再是血肉而是冰块做成,人体也真是奇特,能在瞬息这样自降体温,给人以冰寒彻骨的冻僵感。
要不是及时咬破嘴唇,也许就真的僵在那里,连刚刚一句也赶不上逼出口来。
那可真是要捶胸顿足后悔死了。
不过现在,桎梏已然挣脱,僵硬不再,满口的血腥和丝丝疼意更令人冷静,我看了看身边面露忧色的少女,再将目光投向那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男子,微笑道:“原来,你就是卓一航?武当弟子卓一航?呵,久仰久仰。”
作者有话要说: 小纤心里话:姐久仰你这个渣渣好多年!!
☆、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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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相信练儿这孩子就是那个练霓裳时,我就相信,这世上必然还有一个卓一航。
虽然不愿意,但这是两个注定纠缠在一起的名字。
也正因为不愿意,所以红花鬼母之后,最近的几年来,脑子里想那个名字的时间,没准比想练儿和师父还要来得多些,但凡得了点空闲,总是不由得绞尽脑汁搜肠刮肚的去回忆,哪怕是忆起一字一句一个画面也好,这不比幼年的随性回想想不起就算了,此时自己既已确信了某些事必会发生,又怎能坐以待毙,等着命运走到那一步?
而现在,终于,在脑海中预想过无数遍的人物,到底是出现在了眼前。
其实心里是很庆幸的,该来的总要来,这种平实的来到,该是几年来凭零星记忆归纳出的数种可能性中,最能让人接受的一种,更庆幸的是,自己及时反应了过来。
不过,一切才算刚刚开始。
这名年轻男子刚刚被截了话头,他脑子里还来不及说的名字被旁人说出了口,一时显得很有些迷惑,但没来得及迷惑太久,就又听我张嘴点出了他师承来历,自然是大大吃了一惊,便将先前迷惑抛到了脑后,正色抱拳道:“不错,在下确实在武当派学过几手三脚猫的功夫,但不知姑娘是如何得悉的?”
“不过是数月前,在赴陕途中有缘与您的同门耿绍南一行人同路过几天,所以稍有耳闻,少侠不必多虑。”我含笑回答,好似关心般,问道:“可惜后来有些事情就分道扬镳了,不知道你可有他们消息?近来他们还好吗?”
没错,这个话题,是存心引出来的。
男子却不疑有他,闻言面色松了下来,道:“原来是耿兄的朋友,失敬失敬,在下前些日子一直在京师忙于家事,还未与同门们见过,不过……”他犹豫了一下,还说出来道:“不过据京师新结识的一位朋友讲,耿兄他后来好似受了点伤,幸而并无大碍,事后大概已回归武当山去了,姑娘请勿挂怀。”
“哦?”我故作惊讶,奇道:“他那么好的武功也受伤了,不知竟是被什么人所伤?现在又作何打算?你们武当不给他出头吗?”
这么问的时候,仿佛不经意的扫了身边少女一眼,练儿还扯着我衣袖,却也好似被这个话题吸引,露出了好奇之色,她自己做的好事当然不会好奇是谁伤的,只是听到我这么问,就看向了那人,该是想知道他口中会有怎样的回答。
“据说是一个狠心辣手的贼婆娘!”男子不察,愤然脱口了这么一句,可随即就反应过来不妥,打住话题,低头道:“抱歉得很,在下一时气愤失言了,二位姑娘莫见怪,其实二位若非此道中人那还是别介入为好,江湖中的恩怨是非,自有武当同门及各位长辈做主,迟早讨个说法,我代耿兄谢过姑娘的关心。”
他做事处处守礼,谈吐说话间大多不会直视我们,所以并未见到那白衣少女因为他的一句贼婆娘,而当场变了颜色。
可是,即使如此,练儿却并没有发作。
她还是牵着我,甚至一路往下,拉出了我背在身后的手来握住,皱眉道:“谁要关心那家伙,你们武当历史悠久英豪辈出,找谁算账找就是了,人家也不一定就怕,教训得了再说,我……我姐姐现如今身子不爽,你却还说那么些难听的做什么?”
我转头,定定看着眼前的她,第一次,突然无法分辨出她话中的真假。
真是因为这个理由么?此时的身边人并没在意我的视线,而是昂然瞧着那个男子,眼中虽有不悦,却看不出什么怒意,所以,这名少女真是因为关心她的伙伴而忍耐了下来么?或者,根本是因为,她不想对他发作?
“姑娘此言差矣。”男子听出了其中不悦,连忙解释道:“武当盛名,绝非以强凌人而来,此事个中缘由,将来自有大家评个公道,刚刚是我失言,在下不过一个后生晚辈,虽蒙名师不弃,但资质鲁钝书剑无成,地位更是无足称道,说话自然不能代表武当,还请这位姑娘莫要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