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两人见我起身,似松了口气,却又立即显得拘谨起来,不自觉的就退后了两步,此时他们脸上的布巾皆已除下,其中个子稍小的一位便是那留字的店小二无疑,而他身后那位大汉面生得很,似乎从未见过。
我打量了一会儿,疑惑的抱了抱拳,谨慎道:“不知二位……”
见我发问,这两人对望了一眼,也不知眼神在交流什么,最后那大汉踹了店小二一脚,小二吃他一踹,几步踉跄到我面前,有些害羞似的挠了挠头,支支吾吾道:“姑娘……这个,还记得我们吗?”
我自然是真不认识,一时也不好回答,他见我神色大约是猜到了,又笑笑道:“……是啊,姑娘不记得也没什么,原本我们也不算真正打过照面,不过,您应该还记得这个吧?”说完他回头,对了大汉唤了一声:“黑子。”
大汉得了这一声示意,往前踏出一步,二话不说撸起了左手的袖子,小二的服饰袖口本就宽松,这一撸直接就撸上肩,露出了臂膀上一道清晰可见的旧伤疤。
店小二指了这伤疤道:“这个,您瞧着眼熟吗?”
他既然这么说,其中自然有其深意在,借着他们手中的灯烛,我依言对那伤痕凝目细看了片刻,突然间,脑中就闪过了一些画面。
是的,怎么可能会忘记呢?某个夜晚的那些画面,那场厮杀,如果没有这些,也许就不会有之后的血印染衣,不会有之后的月潭戏水,不会有之后的,怦然心动。
“你们是……那群……”我抬起目光,没了疑惑,却不由得多出了几分戒备。
“姑娘放心!”该是看出了这份戒备,那店小二接话道:“我们这次,不是报仇,而是报恩!”
却原来那一夜,他们吃了大亏之后,相互扶携着下了山,幸得当时我给了些银两,及时求到了医治,所以非但无人丧命,大多也都保住了手臂,这些人多是出身底层,从小只学得一身鸡鸣狗盗的浑本事,以为人多势众不怕死便是绿林好汉,那一夜鬼门关前走一趟,见识了真的江湖手段,个个后怕,都有些心灰意冷起来,尤其是那领头的,当场宣布了散伙,将过去所劫财物一一平分完,自己便远走他乡去了……
“散伙之后兄弟们都各谋出路,我与老黑,一个还算会招呼应酬,一个又懂烧一手好菜,两人合计了合计,就拿份子钱在这儿开了个店,想试试做本分生意人,没想到还算不错,年前才又坐大开起了客栈……”那店小二说到最后,就躬身道:“所以您对我们俩,是恩,是大恩!没您当时的一番话,就不会有我们现在;没您当时的银子,老黑的手臂就保不住,咱俩虽然是粗人,这点理还是懂的!”
我记得,当时自己说过,愿意给别人一次改变自己的机会,但坦白讲,真从没想过会亲眼见证这种改变发生,此刻听他娓娓道来,一时竟很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觉。
犹豫了半晌,才突然想起正事,就不由问道:“那……那你们怎么会认出我?又是怎么知道我有麻烦的?”
店小二听我问,便得意一笑,回答:“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就会见风使舵,记性还不错,您虽当年戴了斗笠,可您那声音,我一辈子不会忘!昨儿个你们进来一开口,我便认出您了,再一留神那对话,猜到您大约是有麻烦,等铺床时耳朵刮到点风,就更确定了。”说到得意处,他竖起了大拇指:“我啊就灵机一动,想起以前剩下些黑路上的迷货,才临时起了这么一招,虽是下三滥了点,还挺有效不是?”
“挺有效,谢谢了。”我点头,却又如实道:“可你们知道招惹的是谁么?那可是个高手。”
店小二满不在乎的摇摇手道:“怕什么?开窗一吹风,气味儿就没影了,帮了您后我和老黑回去倒头一睡,第二天一问三不知,她还会拆了咱的店不成,姑娘尽管放心!”
眼前两个人,不过是世俗间的普通小人物,原来更是聚众闹事逞凶斗狠的瘪三恶棍,然而这一刻,我是发自内心的敬重他们,只因我自己,其实也不过是个世俗小人物,所以知道这么做说的轻巧,但对一帮刚得安定的人,实际并不容易。
“既然如此,竹纤真心谢过!”
离了客栈的灯火范围,外头的夜,仍是漆黑如墨,无星无月。
出于某些顾虑,我还是不敢执火把,只是仗着自己十年来对这座山岳的熟悉,摸索着跌跌撞撞向峰峦之上而去。
虽然过程出乎意料,但眼下,局势确实是朝自己希望的走向发展着。
想着即将可以见到的人,心跳的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网络不稳定中,头脑不稳定中,慢慢看……OTL
☆、墨夜
-
其实自己既非什么绝顶睿智之人,所谓的构想,也再简单不过,连计谋都说不上算。
从不去自作聪明想什么半途溜走,用一路的恭顺服从,只为来换今夜的一搏,不过是想能够在那红花美妇之前,独自上山而已。
这样做,一来可以避免泄露黄龙洞所在,免了后顾之忧,二来也是因为担心,担心事情或并不像那美妇说得如此简单,她虽口口声声说切磋,事件过程也讲的丝丝入扣,但未和师父相互印证之前,我却不敢真打心底全然相信,毕竟江湖是非,人心难测。
所以才会想先去禀报求证,假如事情属实,师父觉得无妨,我便立即再回来寻她,另觅地点约斗,如此就再好不过,也是自己心中期待的两全其美,皆大欢喜,但假若事情有异,或是师父觉得风险太大,那……
那说不得,也许我只能选择做一次自私自利的小人。
一方面,其实也存着侥幸,这一路相处下来,总觉得这红花美妇虽是脾气古怪难以揣测,可严格来说行事还算正直,也许那村民威胁论不过是她口头吓唬,不见得真会付诸行动,但这总是侥幸心理,用来安慰自己,也或许能判断成真,可终究掩不了自私之心。
若一定要在邻人和亲人中抉择其一,我认了,怕只怕枉做恶人,绞尽脑汁,最后却两方都不得保全。
此时心底是不踏实的,虽然之前店小二信誓旦旦,说那迷香药效绝对能让人一觉大天亮,但红花美妇毕竟是老江湖,感觉实在深不可测,我下意识认为事情不可能那么简单解决,唯恐她提前苏醒,转眼就追赶上来。
所以才一路摸索,连个火把也不敢燃起。
即使如此,沿途而行,仍是心神不宁,这一夜黑暗如幕布般滞重厚实,几步开外什么都看不见,尤显气氛阴沉诡异,偶尔身后有个风吹草动,虫鸣鸟啼,都能让人紧张上半天,疑神疑鬼的好似真有什么尾随而至。
因为这些疑虑,真觉得心情焦虑的快要分裂了一般,既想快些直奔黄龙洞所在,又怕那头黑暗中有谁正在迫近,到时候只被擒住还好说,就怕被跟踪追击,引狼入室得不偿失。
这焦虑过重,最后神经绷了太紧,实在难耐,索性就停下了脚步。
一个人的荒野,四周浓黑如墨,倾耳聆听,唯有风声来往穿梭,仿若呜咽,站下之后,呼吸渐缓,心也渐渐沉淀下来,我静了片刻,倏地摇头轻笑,嗤自己竟也会亲身体验了一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可真的只是草木皆兵吗?这个担忧不除,就无法前行,又或者……
思索片刻,再重新开始行动时,我换了个方向。
这次一路往西,摸索着疾驰了一段距离,即使视线范围狭隘,但还是能凭经验辨认出大致位置,看看走得差不多了,我放缓速度,拨着草在周围且行且寻,口中发出轻微却略高昂的啸声。
那是一种呼唤,却不是对人的呼唤,曾经幼年的练儿硬要教给我,说不会便不是她合格的同伴,我无奈学了,没想到如今真派上了用处。
果然,没啸上几声,黑暗那头就传来了高音回应,不一会儿,草丛中窜了两个大家伙。
当面对那两双深邃而戒备的凶悍目光时,心中还是有些紧张的,毕竟自己不是练儿,真正能和它们沟通的手段不多,何况一别两年,即使被当做陌生者对待也没什么好奇怪,好在对付动物还算有恃无恐,所以也能按捺着任它们审视打量。
这样被绕着圈嗅了几圈后,终于,其中一只凑上来,用鼻子近距离嗅嗅我的手,又碰了碰,我缓缓蹲下来,用那只手慢慢摸它,被舌头舔了一下,就知道自己被接受了。
心里是惊奇的,毕竟时隔两年,它们竟然会记得我的气味,虽然觉得庆幸甚至感动,但还是不明白其中道理。
无论如何,这已经在我期待之上。
待到安抚住那两只大狼,让它们乖乖趴在一边不动后,我去到三步远,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摇燃,借了微弱的光亮,撕下一片衣摆铺好,然后把食指凑到嘴边用力咬了下去。
这个看似潇洒的动作换来的是一阵钻心刺疼,我嘶的吸着气,心里总结道还不如利器割的痛快,手上却不敢停留,赶紧就着渗出的鲜血疾书起来,将那红花美妇的事尽量简略的记述其上,却不敢说自己被威胁一事,只在最末写道此人现侯于镇中客栈,师父无需顾虑,来与不来,但凭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