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说话,从来把期待写在眼中。
在那注视下,我打开书,细细看了几行,不由得也锁了眉头。
书是医书没错,不过是本乡野杂谈,里面记载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各类土方,其实是好的,因为这种杂方最常见的一类里就有疗伤止痛,拔毒祛腐等常用方,甚至还记载了草药的功效形状,可惜用语尤其那些专用术语,实在晦涩难懂,绘制的药草图也非常潦草,想要按图索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为今之计,也只有硬着头皮从那晦涩描述中弄清药草长什么样再说了。
我捧着书一个字一个字的抠,凭自己可怜的一点基础知识试图将之翻译成句,思维不断在中医西医古文白话中翻来覆去,一时间只觉得头都大了几圈。
周围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直至书本上的文字再也看不清了,我放下书,揉了揉酸涩的双眼,正想去点灯,却蓦地发现过道尽头,一盏灯正端在练儿手中,小心翼翼的走了来。
还以为是自己看书过了劳,再揉揉眼,这一幕却还在。
实在是稀奇了,以往天黑,我点灯,师父点灯,却从不会见这孩子去点灯,一来她始终有些畏火,二来她的视力实在太好,黑暗中也能视物,根本用不着灯光。
可眼前她分明端了一盏灯过来,还放在了桌上,察觉我的视线,就对着这边一撇嘴:“你,快,看书!”然后就盯了油灯再不理睬人。
我笑笑,想逗她又觉得不是时候,也怕脑子里东西跑掉,就依她所言继续埋头苦读起来。
待到好不容易将书中文字整理成自己的理解,再将这些理解在脑中描绘成图,实际联系到那些山中存在的植物,夜已经很深了。我抬头长出了一口气,才发现她就趴在桌边,长长的睫毛在阴影中轻颤着,却已是守着那盏灯睡着了。
突然觉得,只是这一天,我们却似乎比以往几年,都要更明白了彼此,也更接近了距离。
或许,我与她,这才是真正相处的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人物的性格面只能一点点的展开……尤其是小练……
☆、种种
第二天,天头将蒙蒙亮,练儿便拖我去到山中寻药。
其实深夜里惊醒过来后她就想这么做了,但在听我无奈的解释完并非每个人都能如她这般暗中视物的道理后,只乜眼瞧了我一眼,喉中低嗤了一声笨外,倒没再说什么,也没继续坚持,让人多少感觉有些意外。
我觉得,这与其说是我俩感情进步神速,倒不如说是她终于发现有些事确实自己做不到而对方能做到,于是那种桀骜之气无形中就收敛了许多。
从这点而言,她一直是个蛮单纯的孩子,服便是服,不服死也不服。
反而我不清楚,自己是否能做到不负她的期望。
药草是很快就找到了,只要搞清它们的具体形状和气味,这些其实都是深山中常见的植物,狼崽的伤势也没有进一步恶化,虽然依旧是无精打采的样子。可是,看着这样虚弱的它,拿着手中好不容易混合捣好的药泥,我却一时真有些犹豫,因为不确定是否有用——无论是药方还是剂量——甚至担心自己采错了怎么办,想了想,我如实将顾虑告诉了身边的她,心中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向这一个孩子寻求意见。
“你真奇怪。”结果她瞧我,那眼神好似说有这种顾虑才是古怪:“因为不治不行,我们才去找药的吧?”
我哑然失笑。
小心解开狼崽的伤口,不去碰触那固定好的夹板,只从缝隙中轻轻将草药敷到伤口上,再重新扎好绑带,或者只不过是因为新鲜药泥的清凉感使然,但看到那小狼亲昵的拱拱练儿的手,似乎舒服许多的模样,我依然觉得心头安慰。
人就是如此,一面猎杀其他动物来果腹谋生,一面却又对身边的某些动物产生感情……我这想法若让身边这正在逗狼崽开心的孩子知道,恐怕又会被说奇怪了。
在她眼中,或者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生也当然,死也当然。
以后的日子,虽然谁都没说什么,但变化还是默契的开始了,我们每天会都一起外出进山,然后再携手去狼群那里,练儿是名正言顺去捕猎喂食,而我是偷偷摸摸去采药治伤——当然,所谓偷偷摸摸,是指在师父面前而言。
其实我对此是有忌惮的,因自己毕竟是不怎么外出的人,即使外出也大多就在洞口附近练剑或做事,很容易寻得见,如今天天总有一两个时辰不见踪影,师父虽然时常闭关,但时间长了迟早察觉,是以想过教给练儿识别药草,让她将两事一并办掉,可转念一想,自己终归要去狼崽身边配药换药的,也就算了。
数日后,师父闭关出来,饭桌上果然问起,我还未怎样回答,没料到有人竟在一边截了话头。
“她陪徒儿练功。”那孩子如此插话道,想想,又摇摇头:“不对,是徒儿陪她练功,她武功太差。”
这话成功引得师父皱眉,训了一番尊师重道之言,见她垂头吃饭不言语,就又转过来问我,这下先前预备好的说辞全然无用,我只得顺练儿的话讲下去,好在有惊无险,生生将这个谎给说圆了。
“如此也好。”师父眉头还是没舒开:“你师妹轻功确实不错,你俩每日竞逐互促也好,但记得不可走的太远,更不可太纵容了她。”
我点头称是,心中抹了把汗,对那孩子的认识又进了一层。
不能说练儿帮了倒忙,以她的性子,这番话定然是临时起意的,应变之快已在我预想之外,会特意帮忙说话更是想也没有想过,不过那日以后,自己确实又多了一项任务,那便是练好轻功,以备师父日后查验。
对此练儿很是气定神闲,说大不了真陪我练习好了,需知此时我俩虽近了不少,但武功方面她依然是颇自负的,当然这自负源于事实,我也不以为意;但因师父之前的一番话,也出于私心,我哄她与我做了一个约定,那便是这段练功期间,若她被我追上一次,就从此要规规矩矩唤我师姐。
她毕竟还是直性子的孩子,不假思索就同意了,也不知道想想自己其实一点好处也没有。
之后的半月里更是忙碌,虽是忙碌,却也充实。
可有一件事,在我心中,一直隐隐不安,这不安随着时间的变化近来愈发明显——倒不是因为轻功较量,这半月我虽未赢她却也进步许多,偶尔偷偷取巧也能追的她全力以赴,于自己来说已然足够——也不是因为收获分享,早在询问过详情后,我已将陷阱设在了狼群的活动范畴之外,两不相扰。
令我不安的,是那只小狼的伤势。
它的伤势倒并未恶化,至少我每次清理创口时都见不到感染化脓的迹象,但不知为何,这前前后后已是近一个月的光景,按理说野兽的恢复力应该优于常人,但那伤口却愈合的极慢,连精神也一直是见萎靡不振的。对此,练儿也不知道是不察还是不说,总之没什么表示,但我毕竟心中没底,时常担忧自己所采的那些药材是否真有起到该起之功效。
未曾想到的是,没多久,连这种药材,竟也没办法给它用了。
秋末本不该是华山的雨季,可眼前确实是沥沥淅淅的已连下了三天雨。
雨势不算大,却也不见小,无论如何不是人可以做无所谓状穿梭其中的势头,即便如此,这对我和练儿来说本也不该有什么太大的影响,要做的事情下雨下雪我们也是会去做的,除非……是师父正在身边。
偏就有这么巧,她老人家刚完成了闭关的一个阶段,这几日正是休息调养的时候。
于是,在这一场本不算什么的雨面前,我们之前寻的那些借口统统都没了作用,甚至连练儿一直以来的捕猎,也在师父眉也不抬的一句:“这么大的雨,你就不必再特意出去了,洞中总归储粮足够,熏腊也不少,短不了这几日伙食。”中,被暂时搁置了下来。
我生平第一次后悔平日太积极,以致备下太多的存货。
变相禁足的日子是难熬的,尤其是心中还有牵挂,每日除了操持家务,打坐运气外,自己就只看着洞外满树的雨中红叶发呆,期待明日就是雨过天晴;而练儿的情况更甚,在师父面前她虽还算克制,却连打坐都定不下神来,眼中隐隐现出一丝戾气。
这样到了第四日,那孩子终于再也克制不住,一大早就失去了踪迹。
黄龙洞就这么大点地方,我想替她瞒都瞒不住,师父很快就发现了她不在,问我也问不出什么名堂,自然怫然作色,沉着脸坐在对着洞口的位置一言不发,我垂手侍立旁侧知道要糟,往洞口轻移了两步,心中只盼练儿回来能先见我眼色,做足借口才好。
这样待了很久,洞外雨势渐大,依稀竟还有了雷声。
我等得实在心焦,正想对师父主动请命去寻人之际,洞口忽的一暗,闪进来一个水淋淋的小身影。
她全身湿透,狼狈不堪,连发丝都在滴着水,脸色也比平常苍白了几分,进得洞来似乎全没看见一旁的师父,只径直冲到了我面前,一把握住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