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秋明源现在最恨的应该是,教导儿子的时候太伟光正,把他教成了这么个真心实意的正道子弟。
临画望了秋恒一眼,后者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下,把梨越翘在他腿上的脚放了下去。
那边案上传来个轻快悦耳的女声:“我先去倒几杯茶吧。”
“有劳了。”临画微笑。
“我要茶点!”梨越得寸进尺。
临画:“……”
他看到荆夫人笑了一下,似乎觉得梨越幼稚得可爱。临画心说真是丢不起这个人,道:“茶点就让我来取吧。”
打开门,寒气扑面而来。荆苦温声道:“公子可要灯盏?”
月明如水,临画抬头望了眼道:“不用了。”便踏进了夜色中。
这位荆夫人原名章糖。她原是齐城大户人家的小姐,不愿嫁父母媒妁之言定下的人,竟一人一马逃出了城。
章糖常在闺阁,出城很快就迷路了。但她胆子不小,胡闯乱撞了几日,最后进了荆城。之后又是一系列机缘巧合与荆苦相识相恋了。
临画本以为,荆苦在雪半山一事之后会终日消沉。但现在风度面貌却是比之前还要好了。
荆苦是苦,章糖是甜,机缘这种事真是难以说清。
天边的明月圆如银镜,临画不觉又想起在客栈里他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了。又想起“月盈为望”,伸手摸了摸衣襟里兰渊玉赠真名的尺素。
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看到什么都会拐个弯儿联想到他去。
系统道:“怎么,小同志看了别人的爱情故事,自己也按捺不住了?”
“……”临画道,“你能别破坏气氛吗?”
屋檐遮住了明月,满地银霜,临画见屋里黑黢黢的一片,喃喃道:“早知应该拿灯的。”
他正准备点灵火,突然,夜风拂面,凉得人心尖忍不住打了个颤。而在这凉风里,他嗅到了一股极其熟悉的浅香。
像一朵幽暗中开出来的兰花。
临画一怔,动作还没反应得过来,心神就已先一步开始战栗。下一刻,无数白色的、发亮的花朵在夜色里绽放开了——
“夜色浓重,不若渊为阿临点灯?”
那不是花,是一朵一朵的灵火。纯白的火焰在夜风里摇曳,在临画身边环绕、飞旋,细碎的灵火点亮了黑暗,宛若星河。
身后一个怀抱拥上了他的腰,花香整个包裹住了临画。他一个激灵,回过神转身深深抱住了兰渊玉:“你是什么时候到齐城的?——怎么不先打个招呼!”
兰渊玉被他扑得往后退了一步,低头笑道:“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临画抬头,近于贪婪地注视着那双黑眸,又仔仔细细地以视线描摹了一遍男人的眉目。说是“过些天”,但真正相见时已隔了两个月,他急切地想把兰渊玉的样子刻入脑海里。
比起之前的模样,他眉宇间的戾气和一点点病态消失了;脸庞似乎也更瘦了些,更像一个男人而非青年;上次没发现,这次临画感觉兰渊玉这个形态身高高了不少。
临画忽而微踮起脚搂住兰渊玉的脖子,轻轻啄了一下他的唇。
“盖了戳了。”他微笑了一下,“还是甜的。”
兰渊玉笑意加深,漫天的灵火倏然熄灭,临画一时不适应黑暗睁大了眼睛。只感觉到兰渊玉反过来开始亲他,黑暗里细碎的吻落在睫毛、鼻梁、嘴唇上,又顺着耳廓往下。
临画被他抱着躲不开,脖子蹭着兰渊玉的头发,笑道:“好痒,别亲了——哈哈,别亲了。”
闹了一阵,两个人总算是分开了。
这次兰渊玉没让灵火变什么花样,老老实实地照明。临画摸摸鼻子道:“再不送茶点梨越就要来找我了。”
兰渊玉看着他寻找茶点,开口道:“我自南向北,听到不少传闻,所以才慢了些。”
临画道:“都快把我二人传成神仙了……唔,蛇妖邪神的说法也没有了。”
说到这他有点好笑,前几日他还听说,两位药仙一个是天上的仙人,一个是地下灵蛇化人。
“不过,渊倒是听到一个有趣的说法。”兰渊玉凑到临画眼前,“北面的是药仙郎,南面的是药仙娘娘……渊几时成了‘药仙娘娘’?”
临画:“……”
他没憋住,“噗”地笑出来,兰渊玉就看着他挑了下眉,作询问状。
民间故事总爱把人凑对儿,“药仙”有两个,更是要排编一番了;凑对儿,当然是一男一女。
只是为何传言总是戴面具的是男仙,另一个是女仙……临画是绝不会告诉兰渊玉,他那天对老者说他二人是道侣的。
——在老者的认知里,站在他面前的是男子,那他的道侣一定是个女子了。
“我也不清楚,总之传言而已,不必放在心上。”临画摸了摸兰渊玉的头,权当顺毛了。
兰渊玉突然靠近他的耳朵,微热的气流激得临画一颤:“今晚有事要商议,否则渊定要与阿临争一争哪个是娘娘,哪个是郎。”
话语间,他的手还在临画腰侧点了一下。
“……!”临画一把推开兰渊玉的脸,抱着茶点就往外走,只觉耳朵都是烫的,夜风也凉不下来。
身后传来兰渊玉的笑声,临画走得更快了,满心都是四个字:蛇性本淫!
第75章 药济其二
“等等, 剑还未还你。”兰渊玉快走几步追上, 把汀蓝横在临画前方。
汀蓝许久未见临画,激动得不断嗡鸣。临画从兰渊玉手里接过,瞪了眼道:“还不是你偷的!”
他脚下愈发快了, 嘴角却不自觉勾了起来。“阿临?我错了——”兰渊玉始终保持着几步的距离。
月明如镜,夜风正好。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章糖已泡好了茶。
荆苦见了兰渊玉并未多显露惊讶的表情, 站起来行了个礼道:“早便听闻兰公子之名,今日得以一睹风姿,果真如兰如玉。”
荆苦做了城主,会说了不少客套话。但那双极黑的眼睛还是一片澄澈, 如一片湖水,寒冬时冰封湖面上的凿痕与缺口,随着春来消融不见。
他牵了章糖的手,略腼腆地笑了下:“这是在下内人。”
章糖笑起来眼弯弯, 行礼后道:“我不便在此,就先避让了。”
荆苦从架上取下狐裘给她披上, 章糖便离开了房间。她与在场诸位此前都不相识, 商议的话题敏感,便很体贴地避嫌了。
临画道:“城主夫人很好。”
荆苦不太好意思地应了一声,眼里的温柔怎也褪不去。
若说上一次临画见荆苦还有点像未脱离大人的手的孩童,这一次会面,他已完全有了大人模样。仓皇和茫然消失得干干净净,几乎是脱胎换骨。
兰渊玉听临画简单叙述过荆苦的事, 若有所思地在他与章糖间看了一眼,微笑道:“渊也曾听过荆城主……与章夫人。”
“好了!那啥,场面话就别讲了。”梨越咳了几嗓子。
荆苦从案上拿起一卷文书,道:“在下今早接到了一封信,还未打开。”
他抬眼,语气里带上了些严肃:“这是秋明源的信。所以在下认为打开时,兰公子必须在场。”
此句一出,刚还有些松快的气氛又紧绷起来。
梨越看了眼那沉甸甸的卷轴,掂量后感慨了一声:“这么重?里面是什么东西啊。”
卷轴外部只有一个“秋”字,以灵力符封着。因上次落款里临画也留了些自己的灵力,封印是据此制作的,只有临画能解。
临画接过卷轴顿了下道,“你们先站开一点。”
虽然他不认为秋明源会是使阴招暗算的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刺啦”一声,封条被撕开,一边沉木滚落下去。触到地还不够,整个白绢长卷竟一直铺开到了桌脚——
“这些是……名字?!”梨越小小惊呼了一句。
长卷上墨字整齐排列,竟是一个个名字!
每个姓名后还跟了长短不一的小字,临画粗略看过去,“梨氏分舵大掌门”、“钱氏长老”、“赵氏门客”等等之类,不一而足。
临画心里有了数,道:“这应当是……”
他看了兰渊玉一眼,没把接下来的话说下去。在场人多少都知情,这应当是当年参与兰氏一案的人的名单。
“秋明源就这么把人供出来了?我靠,不怕内讧吗。”梨越啧啧称奇。
兰渊玉笑里有些轻蔑:“这恐怕就是内讧的产物。”
梨越沿着名单细细看下去:“嗯……确实是那个事件的名单。这并不是全部,老狐狸还留着后手呢。”
距离临画的那封信已经过了三天,这三天间秋家必定是一团麻乱。秋明源当然想救秋恒,兰渊玉的目的也自始至终都很明确:有仇报仇,不牵连外人。
那秋明源权衡之下,儿子当然比其余世家重要。
但其余世家可能同意吗?
三天里世家内部也在博弈,最后结果是秋明源送上了这一堆名单。名单是多少人一起写的,其中又有多少借刀杀人、有多少替罪羊,皆不得而知。
尽管如此,秋明源肯低头让这一步……也足见他对秋恒的态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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