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画听出来,这也是时刻有人把守的意思。大约是怕兰渊玉一个冲动逃出去犯什么事去。
兰渊玉被这样防备,当然说不上痛快。他暗金的眼眸扫了一眼侍女,露出一个凉飕飕的笑。
房间没有窗户,铺着红玉地砖,有一张足以四人并卧的大床,垂着红色纱幔。
侍女关上门,房间里只剩两人,临画才觉得有些尴尬。
他们二人都坐在床边,中间却还隔了一臂的距离,沉默不语。
“兰君……”临画刚刚出声,就感到一阵浅香袭来。
他被兰渊玉的胳膊带着一倒,两人便都躺在了红底金绣的床套上。
“别说话。”兰渊玉侧着身,胳膊轻轻揽着他,下巴搁在他肩头,低声道,“阿临。陪着我。”
临画以前看书的时候总觉得,兰渊玉身上的味道应该是那种冰冷而又潮湿的气味。但其实却是这种花香气。
“……好。”他转过脸,伸手轻抚着男人微凉的黑发。
其实这个心魔兰渊玉更像一个孩童。连残忍都带着一丝天真,极度缺乏安全感,卸去伪装之后,也更伤痕累累。
轻微的一声开门声,门外传来侍女请安的声音:“主上。”
是梵央。
临画不知道为什么一阵心虚,坐起来道:“梵?”
兰渊玉还是侧卧着,搭理都没有搭理一声。
梵央微微颔首,道:“过些天,你去兰冢祭拜一次。”
兰渊玉睫毛颤了一下。
“你之前偷偷立碑的时候,我看到了。”梵央道,“快五十年不见,也该去看一次了。”
十六岁兰氏灭族之后,兰渊玉在人间游荡了一段时间,后又被姚家姐弟收容。再后来的事,临画也都知道了。
立碑想来应该是在遇到姚家姐弟之后的事。
“……我知道了。”兰渊玉起身,道。
“那次看到你,你那时比现在要好不少。我以为你已经缓过来了,就没再过问。”梵央继续道,“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在海市又看到了你。灵珠没了,还失忆了。真是废。”
兰渊玉有点恼怒,却看到梵央眼中并无嘲讽。
“不用你管。”他道。
梵央沉默了一会儿,道:“其实我在你还是蛇形时,就见过你。”
临画一怔。
梵央若只是和兰家来往了几年,那么这几年对于他漫长的生命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他对兰渊玉这个晚辈的关注度确实显得太高了。
“你还是条小白蛇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在无渊域里待了好几百年。”
“我那时去水边采药就会看到你。”梵央嘴角微勾起一个一纵即逝的笑,“特别蠢。”
“有次我受伤,你闻着血味过来。我刚想掐死你,结果,你居然送了朵白花来。”
临画:“……”
兰渊玉不自在地看向一边:“是吗。不记得了。”
“哪有什么蛇会喜欢花花草草?你说你是不是特别蠢。
“后来我做了玄武之主,过了很久都没再看到你。偶然一次在海市,重新看到你已经化人形了,还被兰家收养了。”
要把玄武地一众妖灵全都打服,免不了受伤。梵央连一条小蛇都要警惕,说明他那次可能不仅是受了伤,还是重伤,需要时刻防范周围一切风吹草动。
结果这条蛇不是来挑战的。梵央本身确实好斗,但他周围的妖灵也必然不是善茬。
“我无渊的后辈还会这么天真,又遇到了一群更天真的人。两边傻子凑成对了。”
临画代入了一下,觉得如果自己是梵央,遇到这么条小蛇,肯定会觉得它傻得没边了。
兰渊玉忍不住反驳道:“那不是白花。是药。”
“你不是不记得了?”梵央好笑道。
“才想起来。披头散发,浑身血污,谁知道那是你?”兰渊玉道。
梵央从前杀气更重,现在只是隐进了骨子里。
不知原著他与岚朔战的那一场,心中是怎么想的?应当是,棋逢对手,死而无憾了吧。
可是临画觉得,像现在这样当玄武之主、偶尔偷溜出去卖个草药,也很好。
*
一夜无梦。
第二日。
临画睁开眼坐起身,却听到门外传来嘈杂的声音。
“什么事?”
一个黑衣的侍女小步跑进来道:“两位客人,打扰了。是暗房里的人不□□分。”
兰渊玉搭着临画的肩膀也坐了起来。他黑发披散,白色里衣衣襟垂落,露出一部分胸膛。
他沉默了下道:“我要去看看。”
侍女道:“主上说客人不能……”
兰渊玉已经站了起来,道:“让开。”
他嘴角还挂着那种漫不经心的笑。但周身的威压却是冷了下来。
走廊中,临画侧过头开了一眼兰渊玉。他的眼睛在昏昏的灯光下变成了暗金色,看不出情绪。
“开门哪!放我出去啊啊啊——我要无聊死了!!”
凤子衿的声音极具穿透力,隔着结界都直刺耳膜。伴随着乒乒乓乓的金属声砸在石门那头,砸得石门上的阵法纹路全冒了出来,金光阵阵。临画可想而知那边已经有多乱了。
“你有本事开门啊!!这样关着算个什么意思!——”
“给个痛快啊!——”
似乎是察觉到兰渊玉来了,凤子衿突然闭嘴了。石门内外都是同样的安静。
接着,姚冠华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兰渊玉,你来了吗?”
从昨天开始,他就不再只称呼兰渊玉的字了。
姚冠华忽然笑了几声,道:“我知道你来了。”
这句话语调说不出的诡异,临画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道:“不好。兰君,赶紧开门!”
“梵不在殿中。”兰渊玉眸色一沉。
石门内又传来几声笑声,姚冠华道:“哈哈哈哈,我是喊你来道别的!”
笑声透着一丝疯癫。
兰渊玉金眸中如有利刃闪烁,白火在大殿中阵法的压制下依旧腾升而起,巨蛇狂怒地撞击着着石门。石门上冒出金色的纹路,临画也召唤蓝火冲击着石门。
石门崩塌的一瞬间,姚冠华却忽然止住了笑声。
临画眼中倒映出暗室内的景象,顿觉脊背一寒。
只见石室灰色的地面上布满了血红的纹路,是由血迹涂抹而成的。占据了整个地面,层层叠叠的花纹妖异非常。
而姚冠华站在阵法中央,凤子衿见他们出现,嘴角一勾。他手掌血迹斑斑,显然这个血阵是用他的血绘制的。
“传送阵?”兰渊玉瞳孔一缩,冷笑道,“你疯了?你……”
你哪有灵力支撑?
姚冠华打断他:“我只是叫你来道别的。”
他面色平静得可怕,手中握着那截死人骨。
然后,用力向丹田处捅去!
刹那之间,阵法冒出血光,临画感觉到一股庞大的灵力瞬间爆发,如同惊雷炸响!
传送阵被启动了!
狂风卷起,临画脸上飞溅了几滴未干涸的血,差点被吹走。
“我没有灵力,是吗?”姚冠华笑了笑,“你错了。”
那截胫骨断处确实有尖锐的刺状,但将它扎破腹部,必然是痛苦万分。但姚冠华脸色苍白,冷汗津津,一声都没有喊出来。
“你真是疯了!”兰渊玉随即面沉如水。然而传送阵需要的灵力大到恐怖,效果也是好到恐怖。一旦启动,外人只会被风墙挡在外头,无法进入。
姚冠华哪里来的灵力?!
临画突然猜到姚冠华是怎么做的了。
……这当真是个疯子!
石室里的阵法对灵力的压制只会比大殿中更强,强行突破需要在一瞬间爆发出大量的灵力。
而生灵魂魄由灵气或魔气组成,姚冠华竟是以死人骨这一留魂的媒介为刀,生生割断了自己的一部分魂魄,给传送阵注入了灵力,破开了阵法的包围!
谁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做。
谁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决绝!
断魂剜血之痛,一不小心就会死亡的风险,他竟然面不改色地受了!
“拜拜了你们。”凤子衿抬起下巴,眼中笑意明灭,“我早说他有病,你们还不警惕。”
传送阵一旦启动,便无法逆转。
风暴中心,姚冠华跪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全身颤抖。
兰渊玉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姚冠华抬起头。
“渊玉。”他吐出一口血,带血地笑了下,“恨我吧。”
“姚琰对姐姐,不死不休。”
血色光芒淹没了视线,血光冲天,整个石室都崩倾了。
风暴停息的时候,石室内已无二人。
兰渊玉手握成拳,用力到颤抖,半晌才道:“去长玉村!”
临画点点头。然而他也知道,多半是不会有结果的。
果然,等他们赶到长玉村时,小莲已经不见了。屋内只有几滩血迹,和沾着血迹、已经碎裂的死人骨,里头丁儿的魂也已消散了。
小玉绕在临画脚边,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蹭着他的腿喵喵叫。
“兰君,不要想了。”临画蹲下来摸摸小玉的头,低声道,“回金宝殿吧。”
兰渊玉站了许久,才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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