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高一个交钱就能上的民办高中,当初江正楠中考失利,考进这里,在矮子里面拔高,一路年级第一考上211成为县状元。
学校拿他当个宝贝,请回来开个“大学初体验”的讲座,宣传通稿到处发。
赤青跟高太太说向往大学生活就回学校了,高太太原来还紧张他上楼梯会不会磕磕碰碰,拐杖会不会被人藏起来,听他讲完缘由就是满脸泪,怪这世界不公,没在意讲座的主讲人是江正楠。
有时候赤青想别人能精神分裂出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而他为什么分不出赤江、赤正、赤楠,脑子里面只有一个江正楠?为什么又偏偏是江正楠……
一想就是整个上午,千千万万个脑细胞,净是用来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下午下起了雨,雷声轰轰。
讲座从操场转移到了阶梯教室,赤青拿了一张塑料椅子坐到边上。
江正楠一直在和以前的老师交谈,笑起来左边那个酒窝就出现了。
他穿得很正式,西装皮鞋。拿到话筒后和底下的同学们打了一个招呼,“大家好,我是你们的学长江正楠,很高兴今天能来与你们分享我的大学生活。”
赤青突然就没了兴趣,闭眼休息。
等要签名的同学都走了,他们的合照也拍完了,赤青还是浑浑噩噩地坐在那里。
“赤青。”
赤青半梦半醒着,感觉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他睁眼,看到一脸纠结的江正楠。
“受伤了怎么不在家里休息?”江正楠说得又慢又轻,和他在讲座上的侃侃而谈不同,眼神也不敢乱放,盯着自己的鞋子。
“热爱学习。”赤青拿了同桌的那副说辞。
江正楠苦笑了一下,说:“我交女朋友了,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
他总是坦诚得令赤青难过。
“那恭喜你。但我不想认识她。”
赤青离开的速度很快,走下三层的楼梯直接扔了拐杖,一瘸一拐地走。
没有什么地方可去,赤青用请假条出了学校,给江梁坤打电话要了他的地址。
江梁坤的身份,那个倒霉的潜水员,经营着一家台球店,没有生意,年年倒贴钱。自己还是个大烟鬼,穷的叮当都不响。
赤青身无分文,却打了出租车过来,把他晚饭整没了。
“自己琢磨怎么上去还是我背你上去?”江梁坤指的是去店里的楼梯,台阶多又窄。
腿伤着,还一脸不屈的样子,赤青自己扶着墙壁跳上去了。
店里很暗,东西也是东一堆,西一堆。
赤青在墙上乱摸,摸到一个开关,江梁坤的“别开,浪费电”刚说完,天花板中央的大吊灯就发出了五颜六色的光。
明明是打台球的地方,却搞得跟要蹦迪似的。
赤青“啪”一下,关了灯。
江梁坤翻箱倒柜找出两碗泡面,问他:“泡面吃吗?来找我是想谈人生吗?”
赤青:“你说过帮我。”
江梁坤回想了一下他们之前的聊天,好像也是这样不顾上下文自己爱讲就讲。他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双手抱胸,靠到墙上,打了个响指。
“死这件事不急。要死出美感,就要有仪式感。”江梁坤伸手从墙上把挂历摘下来,“我们先选个好日子,二月七日怎么样?”
二月六日,二十一岁的赤青撬了天台的锁,在那里坐了一天。七日的太阳出来半个,赤青先是吞了自己的遗书,然后走向边缘。
早晨六点零五分,昨晚醉酒在小公园的长椅上躺了一晚的醉汉被冷醒,酒还没醒,走路晃晃悠悠。抬头一看从天上掉下个人,醉汉想也没想就伸手去接。
二月七日赤青再也没能睁开眼,二月十日醉汉也咽了气。
现在距离二月,还有四个月。
这期间赤青不能出事。
“看看这吉祥的二月七日,多好啊。”江梁坤拍着日历,瞎吹一通。
赤青先是沉默着,接着问他:“你是邪教还是传销的?”
“你这是想多了,人与人之间要有最基本的信任。”江梁坤呵呵笑着,给他找了一张软垫子,准备和他促膝而谈。
首先从关心他的身体入手。
“你看你这是不正常的白,要多去晒晒太阳,补充维生素D。你看你骨质疏松的,我不小心踩着你,你就骨裂了。”
然后立足于他的兴趣爱好。
“你这么多次自杀未遂,让我想到日本的一个作家太宰治。我对他的著作略知一二,可以和你畅谈人生哲理。”
接着要拉近与他的距离。
“我喜欢这样一句话:在遇见喜欢的人之前,你会先遇见爱情,不论性别。我们是同类。”
最后打开他的心扉。
“所以说二月七号最好了,在这之前,我们就安心计划如何利国利民的死掉就好了。”
赤青保持着沉默。
可能不是因为他们都姓江,他才特别在意的。
每年的二月七日是高太太的生日。
也是高太太和赤先生去民政局领离婚证的日子。
赤青觉得江梁坤这个日子挑的很巧。
“可以,二月七号。”赤青点头应了。
相信一个救他又帮助他去死的人,不管这个人最后会不会被他连累,赤青对自己说:你真是个坏孩子,迟早会遭报应的。
江梁坤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心想这家伙内心年龄最高十六,不能再高了。
赤青又呆了一会儿,高太太的电话打过来,慌乱之下她没听出自己儿子的声音。
没有开免提,江梁坤也听到了她的尖声。
“你是谁!你怎么拿着我儿子的手机!你不要伤害他!”高太太说着带上了哭腔。
赤青等她嚎完,淡淡跟她说话。
看赤青又要逞强自己下楼梯,江梁坤伸手去抓他的手臂。
没抓住,倒是握住了手。
江梁坤怕他重心不稳摔倒,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往自己的方向拉了一下。
赤青转头,棕色的眼睛直直地看向江梁坤。
江梁坤把手放了,顺便做了个投降的动作。
江梁坤同志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在赤青小朋友爱好男的前提下,自己这个也是爱好男的情况下,不能拉他小手手,更不能捏他小手手。
“回去记得同意我的微信好友申请。”
江梁坤又加了一句,“真的不用我背你下去?”
没回答。
那拉倒。
第4章 生而为人3
天气渐渐冷了。
“今年秋天这么厉害的吗?外面那棵树都秃成这样了。”
“不是,那棵树已经死了。这周末就要被砍了。”
后桌的两个女生在闲聊,心情惆怅。
不是故意偷听的赤青闻言,看了眼她们口中的树。长在内操场,有四层楼那么高,上面一片叶子也没有。树枝乱长,越往上越短。
在赤青记忆里,这颗树四年里确实没长过叶子。
赤青低下头,继续背单词。乱序版的单词书,随机背到一个bough,旁边用圆珠笔写的“big branch”,是他三年前的笔记。
三年前,赤青和江正楠还是同届的学生,两人在不同的班级。他们的关系从初中开始就非常微妙,偶尔相遇,还能相互打个招呼。
高一的第二学期,赤青第二次自杀。有了第一次跳楼的经验,他还是选择跳楼。十七岁的少年,一米七六的身高,爬上窗台,正站直了,脑袋狠狠地撞上了窗户上面的墙壁。
他头晕眼花,往后倒去。大腿不知道勾到了什么,划了一个大口子,流了许多血。
高太太回家回得很凑巧,立马送赤青去了医院。
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
江正楠是知情者之一。他特地约了赤青出来,给了一本单词书,告诉他:专注地背单词,以后做翻译吧。
其实说的不止这一句,还说了一句希望你和你母亲能离我远一点。
赤青不知道他这句话忍了几年。
江正楠把高太太骂他的书信、短信和电话录音一并给他展示了。从六年级毕业的暑假开始,高太太带赤青寻医的途中还不忘去欺负一个小孩子。逢年过节,高太太更要突出自己的存在感。
赤青从来不知道这些。从录音里听到高太太在他第二次自杀未遂时骂江正楠的一些污言秽语,赤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对不起”三个字有了实体一样堵在喉咙里,咽下去难受,吐出去没用。
“我也想要拯救你,但是……”江正楠那天说话一到激烈处就停下了,把握紧的拳头松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讲话,“但是赤青你从来不配合我,你什么时候可以正常地思考?你能不能往好的地方看一看,有个人生目标?”
赤青机械地想哪里出了问题。
“对不起赤青,我没办法救你。我的父母要求我必须和你把关系断干净。”
“再见。”
一个人在没有能力的时候,想要去承担另一个人的命运,通常没有好结果。
后来赤青就留级了,江正楠去了高二。
赤青把这些都告诉了江梁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