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很快进入丛林,但加纳还是低估了白铎操控机械的能力——无数带着自动电锯的伐木机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它们移动速度很快,几乎可以无视任何障碍,没有树木可以阻挡它们追杀的脚步,更不要说人类。
加纳意识到处境不妙,他决不能让怀里这个状态明显不正常的人受伤。
“去城市,记住,一定要去城市。”
怀里的人一动不动,加纳也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听进去,但时间不等人,他咬牙拍了个光翼在对方肩上,好在这个人似乎尚未完全封闭听觉,虽然迟缓,但也还是在伐木机聚拢以前,操控着光翼慢慢飞了起来,像具被指令的躯壳,呆板地开始执行命令。
男人的光翼在碧蓝云层内尤为显眼,行动轨迹很快落入正在高空战的阎颂与白铎眼中,白铎几近冷酷地将蛛刺射程瞄准这个让他念念不忘的“猎物”,在阎颂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瞬间越过防线,刺中了正在飞行状态下的男人。
血雾像云一样在蓝天之上炸开,阎颂瞳孔紧缩,他的瞬移能力被压制,完全无法及时救援,面上表情终于不再玩世不恭,单手向下一挥,之前还狂吼着流口水的蜥蜴怪物被“嘭”地一声压进地里,砸起无数飞溅的碎土与树枝。
而吴谢就在这声巨响中笔直坠落,最终重重落在一个打着西装领带的青年怀里。
青年立刻伸手抚摸男人额角,轻轻嘶了一声:
“好烫,是发烧了吗?”
“我看是你发烧了才对。”
持枪的男人凭空出现,一枪射穿青年胸膛。
呕出一口鲜血,青年紧紧抱住怀里的人。
然而持枪人还是走到了他的面前——发热的枪口,轻而易举地抵住青年额头。
枪响过后,被踢开的尸体滚入泥土中。
吴谢像具傀儡般倒下的躯体被持枪的人扶起,殷白看着表情不曾动过的男人,低声笑道:
“终于找到你了。”
就在这时,一柄突如其来银剑顷刻刺穿他的肺部,于翻搅后,利落抽剑。
白裳青年蹬开已经失去战斗力的西装男子,沉稳地把吴谢从地上扛起,毫不嫌麻烦地把人背在背上,旋即带着他快速向城市的方向前行。
手持长刀的柏择携风而来,两人铛铛过招间,雁翎刀骤然插入,只见穿着飞鱼服的武官持刀而立,眼眸在两人间游移。
玉龙剑发出悠然长鸣,言嵩一闪掠过两人,柏择追赶不及,喊道:
“拦住他!”
白亭果如其言拦住对方,两人乍一交手,互相对望间,白亭用余光扫了眼匍匐在青年肩头的男人,再相对时,有一种不曾言说的默契油然而生。
他没有留下言嵩,而是微微侧身让对方走了。
柏择气极,正提步欲追,却被面前这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武官拦住——这人眼眸因渐明的天光呈现出几近金属的银白,刀亦如人般锋利。
“阻拦将军与陛下去路者,杀无赦。”
天边光芒,逐渐亮起来了
……
言嵩明白,白亭毕竟不是武侠世界的人物,在武力值上完全无法胜过柏择,只能拖住一时,要保证阿谢顺利前往世界终端,必须要他留下来制衡住对方才行。
冷静地辨明方向,他听到五百米开外有人飞速追来的声音,毫无疑问是已经解决白亭的柏择,而且听其脚步声,功力似乎已经大大增强了。
停在前方的红绸马车在杂草丛生的林间非常惹眼,言嵩几乎没有犹豫,用剑格开后面“叮叮叮”射来的暗器时,他将背后的人单手塞进红色车轿中,只听车厢落锁,有人挥鞭驾马,笑着道:
“吉时已到!”
言嵩拦下斗笠人的迅猛一击,他在飞速后撤的间隙中看到,剧烈颤抖的玉龙剑刃,出现了一个明显的豁口。
……
狙击手的存在不是意外。
他埋伏在城市的高楼上,瞄准镜里是正在驾着马车的黄袍青年,在叩动扳机的刹那,方百露出和善的微笑。
他目送着那匹受惊的马带着车厢里不知是死是活的人猛地冲向不远处摇摇欲坠的栈桥,认为自己的任务已经差不多完成了。
但遗憾的是,他没有用瞄准镜多看几眼,不然,他一定能看到,有个穿着警服的青年极为悍勇地冲过去扣住抖动的车窗,随后开枪击毙了处于癫狂状态中的马匹,惯性前行的马车在栈桥边缘堪堪停住,没有让车毁人亡的事故发生。
这个热心肠的青年撩开车帘从里面背出一个男人,接着踩着栈桥快速进入了彼端的城市之中——但在踏入钢筋丛林的霎那,遍地铺陈的警铃被瞬间拉响。
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黑衣人朝他“砰砰”开枪,他们早已不用管这座荒芜空城里的家具设备该如何维护,没人会需要他们遵循这里的秩序,在这个律法疏松的地区,恶意无孔不入,岩讼很明白继续躲下去对自己没有好处,方百定然安排了无数人参与追踪。
所以他冲上了唯有他能够确定的世界终端,身后枪声不断,但他决不能输,吴谢必须醒过来,这是唯一的机会!
青年夺命狂奔,最终背着男人走到了天台边缘——他所得到的指令,就是带吴谢走到这里,据说这里存在着能让他醒来的东西。
可是什么奇迹也没发生,伏在他肩头的男人依然僵木,连被子弹打中腰部都一副毫无知觉的样子,像具大型玩偶,平静地看着远处阎颂与怪物的搏斗。
“吴哥,醒醒。”
青年将男人放下,用手轻轻拍打他的脸,焦急道: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你说说话啊……吴哥,我是岩讼,你说句话好不好?”
“哈,他不会再开口了。”
夹着雪茄的男人在无数黑衣保镖的拱卫下出现在这里。
慢悠悠地将仍在燃烧的雪茄放入烟灰缸,他接过旁边人递来的猎/枪,对准用仇视目光盯着他的青年,银色眼眸灿烂闪烁,脸上带着嘲讽的笑意:
“他的意识,早就已经被锁去另一个空间里——你们居然现在才发现,真是……太愚蠢了。”
猎/枪子弹炸开一蓬血雾,青年捂住胸口,乍然从防护低矮的栏杆旁坠下,发出一声遥远的坠亡回响。
毫无知觉的男人因为失去依仗倒在地上,纤长而稀疏的眼睫上缀有血珠,脸上有泥有血,还有被雨水冲刷过的痕迹,原本穿去见医生的西装外套早就不知道丢去了哪里,雪白衬衫上有着各种痕迹。
让人无端生出想继续欺凌的恶意。
“还真当自己是没人要的布娃娃啊。”
粗暴地揪住对方的头发把人提起来摁在栏杆上,方百面上带笑,语气却是咬牙切齿的:
“怎么样,逃不走了,是不是很绝望?”
男人没有任何回应,唯有呼吸似乎因被摁住而稍微急促了一些。
“也对,你现在既说不了话,又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过——很快你就能恢复原来的样子了。”
抓着头发的手猛地一提,男人被迫仰起头来,深邃眼瞳泛着玻璃质的光芒,对胁迫人的言语无动于衷。
方百并不着急,他暧昧地搂住对方的腰,看着远处陷入苦战的言嵩与阎颂,笑着道:
“作为一个人类,他的意识能跟这些数据战斗这么久,也算不错,不过很遗憾——这里不是他的世界,就算意识再强大,最后,也是要被杀掉的。”
凑近男人耳根,还带着雪茄气息的唇呼出温暖热气:
“我很期待,你恢复意识以后哭着求我的样子。”
阎颂被蜥蜴用生长出来的硫酸触体捆住的霎那,方百听到男人很低地喘息了一下,城市之外的荒原很快沼泽化,无数林木汹涌陷入软化的泥土内,轻轻一点站在浮木上的白裳青年显然也是强弩之末,最后抓着始终纠缠他不放的柏择一起陷入沼泽中。
当一切都化为数据构成的假象时,某种开关似乎被“啪”地打开。
方百满意地看着晶莹的泪珠从那双藏着夜色的眼眸里渗出,在完全放晴的日光下,更显得闪闪发亮,犹如宝石一般。
但是男人的表情,依旧麻木。
对方试着张了张嘴,似乎正在尝试发声。
方百微微靠近,想听听这个人意识苏醒以后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他听到的不是哭喊,不是求饶,更不是讽刺与谩骂,而是。
一个极端致命的IF语句。
“If I say Breakpoint。”
男人蒙着雾面的眼瞳再度明亮起来,这次,是属于造物者的姿态。
“The world will be Breakpoint。”
世界如镜像般碎裂。
无数白色涌入视野之中,他看到完全褪色的白模世界,没有材质,没有纹理,没有重力,只有纯粹的结构与无数标黄显示的名字,还有用来对齐整个世界道具的三维网格线——像玩游戏时走进未完成的区域,整个世界变成了编辑模式。
在这些白模之中,他看到不远处由无数光脑连接起来的摩天大厦,像凝固的蘑菇云一样在这个世界的穹顶上张开,无数构成它的数据正在进行运算,以千亿计数地生产出足以乱真的世界模组,随后将它们组建,让它们运行,最后再把它们毁灭,吞噬,重新计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