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拂起水面褶皱,纤长眼睫在光线中颤抖。
他半跏坐于朱栏碧水间,乘梦境渡一池琥珀,在这名为夏的素宣上,自成一幅摇曳丹青。
……
一缕轻柔凉意,自眉骨,掠过脸廓,再至棱角处转弯,轻轻抵在耳侧,往下勾扯时,带来些微痒意。
意识仍陷于浑浊的梦里,半张的眼眸触光之后很快眯起,赤澄像潮汐涌入眼帘,逐渐占领充斥着茫然情绪的眼瞳,两片红色光斑映进沉沉墨潭,维持着入睡前姿势的男人静静凭栏,带着不设防的松懈,无意识摸到正在脖颈上骚动的冰凉。
那东西又脆又薄,颇为锋利,却颤得厉害,他拇指一挲,扭头就浸入一汪朱蜜之中,恍然醒神,才发觉怀里不知不觉已靠了个人。
这人坐在他腰侧空出的椅面上,把他紧紧夹在栏间,正执一根极长的衔珠翠翘抵在他喉尖,笑盈盈摆出一副爱怜态度,很是让人心烦。
“殿下。”男人面无表情道,“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果然是太累了。”翘首九珠微颤,青年语调温柔,“声音哑成这个样子,也不知有没有着凉,不若随我回景阳宫,安安稳稳睡一觉。”
“臣才醒,不困。”
抬手拨开九珠凤簪,尽管知道这是自己的任务道具,吴谢也没有想要拿走的欲望,他此刻睡意尚存,还留着几分倦怠在体内,意识却清醒过来。
见彦松在面前撩来撩去,不肯停手,他第一反应是自己出了毛病,下意识向本该负责警戒的系统询问:
“是我睡得太死了吗,你叫过我没有?”
“没有。”
男人一听就炸了:
“怎么回事?来人了你都不叫醒我?!”
“宿主睡眠质量首次达到最优级,叫醒将给宿主脑部造成一定压力,且男主情绪稳定,暂无威胁,所以系统没有打扰宿主。”电子音一本正经,“如宿主有需要,可将男主手动列入警报名单。”
“列列列。”吴谢简直要扶额,“我差点给他一拳。”
“名单已记录。”
“算了。”吴谢叹气,“还是别了。”
“名单已删除。”
一主一系统正在脑内对话,青年却趁这时候斜靠于栏上,歪头去迎男人视线,吴谢本不想看他,绷紧半晌,终于还是动了下眼珠,微微垂眸,问:
“怎么?”
玉白的指挟着金灿灿的华簪,珍珠晃动间与圆润甲盖相呼应,两人面容皆笼于黄昏滤色,镀出几分静谧中潜藏的柔情。
“你把这东西送来景阳宫。”
杏袖扶栏,龙纹煜煜,风拂乱青丝,皓齿吐出戏谑字句。
“是想做我的皇后吗?”
男人一时失语,任由那迤逦尾音消失在日暮深草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吴谢:ban掉皇后,让我上
彦松:龙床恭候
第46章 part.46
在彦松看似戏言地问出那句话时,男人心底蓦地升起一阵悸动。
俊美无俦的青年捏着金簪,姿态悠闲,吴谢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之前在中转站与系统的对话,如果可以,他想问问对方到底在最后选择了什么,是不断遗忘,还是将记忆保存?
但无论最终答案如何,他都不会再被影响。
——这个人只为他而来,本身就是件令人欣喜若狂的事。
伸出双手捧住怀里那人的脸,靠近瞬间,薄淡的檀香气息渗进拂来的夏风里,男人眼神逐渐认真。
“我想你做我的妻。”
青年被这句话定在原地,狭小空间中,他与这人平视,觉察到面颊上罕有的烫意。
“皇帝你做。”男人银甲煜煜,平静话语下潜伏着一丝不容拒绝的霸道,“你不会有皇后,只会有个一字并肩王——”
“这个并肩王,只能是我。”
彦松笑起来。
跟之前所见过的任何笑容都不同,他终于剥下那层似有若无的雾,微张的菱眼里盛满光华,在昏黄中单纯因为开心而露出灿烂笑容。
“怎么回事,明明认识你这么多年。”他将男人贴在脸颊上的手拉下,轻柔地攥入掌心,“却好像只有这几天,我才真正了解你。”
“你用这个姿态一开口,我就料到你要说什么。”他说,“分毫不差,阿谢。但很奇怪,话是说了,我却感觉不到你的野心,你当真如你所言,是那样想的吗?”
“是,但是——如果效忠的人不是你。”男人眉目沉静,认真回应,“我不会越狱,不会设局,更不会坐在这里,同你说‘我要做一字并肩王’。”
他垂眸抽出那根被挟在对方指尖的凤簪,有些认命地笑道:
“这么多年,我唯一的野心,不过是……”
未尽的只言片语,消弭在紫气渐露的天际,金簪穿过柔软乌丝,定在青年髻间。
……
京城看似风云初定,太平之下,暗涌奔腾。
太子逼宫,先皇驾崩,六皇子率五城之军救驾,太子于文华殿自刎……这前面的剧本,倒还能让人看懂,但之后的操作,却让众诸侯与天下百姓目瞪口呆。
四皇子无故被软禁于景阳宫,六皇子挟兵登基,接连宣下几道令人侧目的旨意,先是封五成兵马使吴谢为一字并肩王,这是权利瓜分的一部分,虽然位置给得高过人预期,却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但这位新皇在封赏完毕以后,竟然在先皇尸骨未寒之际,向天下布告要娶其姊临安公主为皇后,择日便要大婚!
这一下就炸了满朝文武大臣的锅,谏议雪花片似地飞上龙案。
除此以外,还有新皇锐意削藩等流言散播于诸侯之中,各地封王开始慌神,也借大婚一事纷纷上书议论“国事”。
部分忧国忧民的,满折恳切之语,细数历代明君,前朝灾祸,要求新皇饮水思源,追忆往昔;这其中也不乏模棱两可之辈,一面表达忠心与关怀,一面委婉谴责顺便试探。
还有几个兵权在握,尤为显眼的诸侯王,上来的折子都极具个人风格,有个写了百余行指责新皇数典忘祖要造天谴,有个表示此为天子家事毋须看旁人脸色……绵密心思渗入字里行间,令人揣摩。
外人看这朝堂内外真是好生热闹,却不知朝臣与诸侯们的心思再多,也完全无法传达到新皇所在之处,对于他们的动向,新皇一无所知——奏章看似进了紫禁城,实则根本没有送入太和殿,而是直接运到景阳宫,由被“软禁”的四皇子加以过滤,最终剩下的消息,便成为新皇眼中的全部。
这场闹剧的幕后操控者,正蛰伏着等待火花爆裂的瞬间。
彦安早在吴谢拒绝杀掉彦松的时候,就明白自己是被造入了一个裹满蜜糖的局中。
但他并未拒绝。
他很清楚,这是圈套,也是绝处逢生的机会——他毕竟是皇帝,一旦登基,就算吴谢想动他,也不得不顾着表面的尊卑关系,很难从明处下手,只能暗中行事。
当然,对方的局也摆得很简单明了,无非是先借立后之事让他失德,再散播谣言,利用诸侯王将他从皇位拉下,继而拥立彦松,达成最终目的……虽然不明白为何吴谢宁可帮一个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棋子,也不愿与他合作,但没有关系,诸侯看似是对方的利器,却也会成为他的筹码。
异姓王是无法改朝换代的,如今剩下的正统继承人唯有他与四皇子,既然怎么样都只能暂时当个傀儡,他何不选择最适合自己的那个?比起困难重重的皇位,异姓王更在意肥沃的土地与私兵的驯养,只要许以好处,相信换个比吴谢更好控制的合作伙伴,不过是时间问题。
然而在登基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天真。
彦安的早朝,只上了一天。
当他欲从寝宫前往太和殿的时候,守卫却在折门外拦住,称他还有伤在身,不宜上朝,劝他回去躺下,他自然不服,大闹以后,吴谢终于出现在寝宫门口——这人披甲执锐,高大身形布下的阴影在逆光中无限拉长,五官坚毅且眼神冰冷,犹如一把没有情感的兵器。
彦安永远无法忘记对方抽剑时说的话:
“陛下不肯假伤,臣只好代劳了。”
寒光在腿侧一闪而逝,血液飙溅的瞬间,恐惧令他惨叫出声,血很快染红明黄褂裤,龙形暗纹逐渐变深,就在这时,他听到男人轻笑一声,收剑还鞘。
“陛下真是让人为难。”
满手通红地惶然抬头,却见男人扯下肩甲绶带,走近几步,他害怕地往后瑟缩,却给这人捉住脚,当下不敢再动。
细长的紫色绶带被对方牵引着绕进大腿,紧紧勒住动脉,先前还看着极为吓人的伤口,很快就不再流血,男人略为粗鲁地卷起他被划开的裤角,尽管因扯动皮肉而痛得微微发颤,但恐惧还是令彦安咬牙忍耐下来。
“这伤不会影响陛下日后行走,好生将养就会痊愈。”见切口无恙,这人便抬眸冲他一笑,“但陛下若是乱跑,到时候伤口再裂开,以后的事情,就难说了。”
彦安疯狂点头,他知道自己但凡有些骨气,这时候就该一脚踹开对方,宁死也要争取出去的机会。今日站在他面前做这种事的若不是吴谢,换任何人来,哪怕是最残暴的诸侯王,他都绝不会轻易妥协,无论如何,他自认有底牌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