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紧。”梅九恍然而笑,“我不怕姐姐身上有毒。”
随后,将尸体搂入怀中,撇开了明香,向着端王数人而去。
端王不明所以,却往后退了几步,这才嬉笑道:“九皇叔,你要是想要这具尸体,直接跟侄儿我说就行了,何必大动干戈?”
“……”
“不需要。”梅九扯了扯唇角,“我送你们下去见她。”
大雪倾覆,血液将洁白之色染成火红。
守卫横七竖八的倒下,梅九将木剑从端王心脏处抽出。
梅九到底是凡人,他身上滴答流着血,似乎伤了几处,但是,别人看他的目光,仿佛看见了修罗。
最后,梅九停在了江丞相面前。
江丞相比端王镇定多了,此时摸了摸自己胡子:“阿菱是我女儿,我是她父亲。”
“可是。”梅九抬头,一双眸子冷漠刺骨,“她并不认你啊。”
……
尸体跌下城墙,将护城河染成血红之色。
梅九踏着雪地离开时,浑身是伤,却死死搂住了怀中之人。
他身上的伤本来便重,因为江陵身上的毒.药,伤口以极快的速度溃烂,火烧火燎的疼,梅九搂着江陵尸体到了郊区,这才控制不住,跌倒在冰雪之中。
起身时,梅九看到了自己师傅。
道人持着拂尘,神色无丝毫波动:“我还道你怎么突然离开,原来是为了你怀中这人。”
“师傅……”
梅九垂着眉眼,艰难爬起来时,脸上混合了冰雪和水渍:“能不能救她?”
“连魂魄都没了,我就是有通天本领,也救不了。”
梅九重重阖上眸子。
清尘子缓缓开口:“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要收你为徒,你问我,做我的徒儿我能给你什么。权势财富你通通不屑一顾,国师之位你也无动于衷。我磨了你几日,你才告诉我……”
稍稍一顿,清尘子加重语气:“你要他们所有人都死。”
“我那个时候,看的出。你恨他们。”
“……”
梅九不答,清尘子的声音比寒霜更加薄凉。
他道:“你恨昭阳帝,他当着年幼的你,强.暴了玉姬夫人,你拼命想要救你母亲,被昭阳帝一脚踢翻在墙角,爬都爬不起来。”
“你恨你母亲,玉姬夫人在知道自己有孕后,濒临崩溃。她搂着你,哄着你睡觉,给你唱草原上的歌谣,于深夜投湖自尽。”
“你去找你母亲,只看了一具浮尸,你在湖中泡了一整夜,都没法子把浮尸捞上岸。路过的侍从帮了你,却是怕浮尸惊扰了贵人雅兴,他们跟着遭殃。”
“你也讨厌心海居的宫人,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他们踩着你的手指,辱骂你野种,杂种,扬言要挖下你一双眼珠子。”
“……”
这孩子资质太高,清尘子为了收他为徒,方方面面都查的清清楚楚。
“你还恨你舅舅。因为玉姬夫人恨他,所以你也恨。”
“你最恨自己,无能为力。”
梅九微微颤抖,想要从怀中之人上寻求温暖,可是那具尸体,不仅身具剧毒,给他带来万虫噬心的痛楚,更是又冷又僵,无法给他丝毫温度。
“梅九,你还记得,你离开皇宫时跟为师说过的话吗?”
好半响,梅九才开口:“……我说,不管最后皇位上的人是谁,我都将他们屠尽。”
“现在你放弃了吗?”
梅九哽咽,脸上被阴影覆盖:“梅少恒和韩素是姐姐很重要的人,我不能杀他们。”
“所以,你放弃了?”
“……”
“……”
“……师傅。”梅九轻轻的,仿佛怕惊扰什么的开口,“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这一年的寒冬似乎格外久,连风雪都没有停息的时刻。道人叹了口气:“你能放下这一切,我本该很开心,可是你却陷入了另一个劫,为师哪里开心的起来?”
道人抬步离开,越来越远,直到看不清梅九的身影,才流露出些许沉思之色。
江陵的出现,太巧合了,他的一切,都恰到好处的直击梅九的弱点。同玉姬夫人同样的美貌,同样的怀孕投水,面对昭阳帝的强暴时,江陵却没有玉姬夫人的软弱,强大到仿佛无所畏惧。
他还愿意陪着梅九闹腾,听梅九分享小时候的种种,他还答应了梅九……
永远不离开。
道人离开之后,梅九终于忍不住颤抖,他的肩膀耸动,呜咽不止,泪水沾湿了唇瓣。
像个受伤的小兽,更像个无助的孩子,想要用哭泣祈求蜜饯,可是他再怎么难过伤心,也无人摸摸他的额头,亲亲他的脸颊,将蜜饯送入他的掌心。
“姐姐……”
“你说过要等我的,明明,明明寒冬未过。还未到开春的时候……”
“明明……”
“我没有错过时间……”
“怎么就不等我了?”
风雪停止时,梅九才恍然回神,他动了动冻得僵直的身子,抹去了眼角的冰渣子。这才从怀中找出干净的手帕,想要抹去江陵脸上的血迹以及脏污,又怕弄伤江陵。
因着这场大雪,尸体此时都没发臭。
突然,梅九像是摸到了什么一般,手指滑过江陵的胸膛。
“姐姐?”
“不……”
他恍然:“哥哥?”
第27章 番外
章二十七
昭阳十四年冬, 宣王梅少恒诛杀反贼, 在太傅等诸位大臣的支持下, 登基称帝。
此时,内忧刚刚解决,外患却依旧横行。
宣帝一连下了七道圣旨, 命令边关将领抵抗胡族, 同时选出数位老将带领几位新人北上支援。
新帝刚刚登基,诸位大臣以及天下百姓也看不出这是一位明君还是昏君,但是新帝不遗余力抵抗外族,却是可以肯定的。
而皇后韩氏便在这时请旨,恳求守卫边关,驱逐外族。
新帝沉默, 许久未有回应。
据说,御书房中发生了激烈争吵, 最后宣帝同意了这样一件惊世骇俗之事。
当夜,本该很是疲惫的韩素却睡不着, 一个人提着自己父亲传给她的大砍刀, 一个人蹲在回廊边上发呆。
路过的宫娥太监见到是她, 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韩素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
到了夜晚,雪终于停了, 风声却呼啸不止。
韩素打了个喷嚏,最终决定回去,才走了几步, 便瞧见抱着一件斗篷,缓步而来的梅少恒。
“给我的?”韩素询问。
梅少恒沉着一张脸,僵持了许久,直到韩素想离开时,方才点了点头。
韩素表示感谢,接过斗篷直接披上后,便抬步离开。
踏过梅少恒身边时,梅少恒沙哑开口:“为什么?”
只有三个字,韩素凭借以往的经验,猜测他估计是说……为什么选择去边关。正要回答,梅少恒再度开口:“是想避开我吗?”
“那你为什么不肯我去?”
“边关苦寒,胡族骁勇善战又蛮横残暴,你若是出了事……”稍稍停顿,梅少恒方才开口,“我会担心,而且,你现在是天昭的皇后,他们若是羞辱你,便是羞辱我,羞辱整个天昭。”
难得梅少恒会说这么多话。
韩素想了想,突然摇了摇头:“真是怪事,以前我想跟你说说话,想听你说话,现在你说一句,我都觉得有些烦。”
她垂了垂眸,把最后一句话梗在喉咙里:大概是在猜忌怀疑和冷漠中,磨去了所有的耐心。
“阿素。”梅少恒上前一步,又止住。
“这样跟你说吧。”韩素露出沉思之色。
抬眸之时,眸光明澈,一如既往。
她非常诚实的说道:“我其实是在上林苑对你一见钟情。”
梅少恒微微一愣。
“我小时候爱舞刀弄枪,想当一名征战沙场的女将军,可是见了你之后,我就跟昏了头似得,扔了父亲送给我的大砍刀,跟着堂妹学习女红。”说到这里,韩素流露除了痛心之色,“你不知道,我女红差极了,连针头都穿不进去,气的我堂妹骂我蠢人。”
“七夕宴时,你就没穿进去。”话语一出,梅少恒便有些后悔,他今天实在是忙昏头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谁知道韩素也没太在意,反而调侃:“我就不是这块料。”
“你不需要学这些。”
韩素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我始终学不会,所以不打算学了,不打算要了。”
不打算要他了……?
梅少恒唇角抖动。
韩素便又道:“攻打帝都时,你明明肯我参战,今天怎么不肯了?”
“身份不一样了,自然不同了。”
“那就……”不要这皇后之位了。
这一次,梅少恒急急出声,打断了韩素的话:“而且,当时退若是输了,我自然会选择死在你前头。”
“这样吗?”
两人再度陷入了相顾无言的状态。
寒风凛冽,将枝头的积雪吹落,坠落之时的声音惊醒了两人。
韩素向前踏出一步,她背对着新帝,抬头仰望夜色:“少恒,我打算向前看了。”
宫灯投下暖黄火光,将韩素的面容称着格外英气。她道:“我在小树林时,的确想过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软弱的去依靠你。最后关头,我看到了阿菱的尸体,然后我想到了很多人,很多。”